你的表情带一点疏离,我明白这个话题该结束了。
“这幅画很有意思。”你挂在墙上的画,可以随意讨论吧?“诺言,to keep it is even hard。”
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伤感。该死的,我今晚是不是不该来这里,说出的话怎么总是让你神色尴尬?
你没说什么,走出吧台收拾客人留下的咖啡杯。我看着你的背影,第一次感觉遥远。
“Promises don’t come easy,to keep them is even hard.”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放下书掉转头看我,神色暧昧,“一个悲伤的夜晚。”
我沉着脸喝咖啡,没有理会他的搭讪。一生情我都不想要了,更何况是一夜情?我的沉默在对方看来似乎是默许,他伸手过来,搭在我的手背上。
我端起咖啡杯,正想对他泼过去,一只更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
“语默是我的朋友,不要骚扰她。”你站在我们中间。背对着我,你的表情我看不见。
他没再说什么,结账离开。你转身看看我:“对不起。”你是真心想道歉。
“That’s none business of you.”酒吧、咖啡店,一个单身女人出现在这些地方,总会给人某些暗示联想。
“我回家了。”
“不点Last order了?”你的声音在音乐暂停的间歇,分外清晰。
抬头,我微微诧异。你觉得我离开太早吗?
你比我更慌乱的样子。我猜想刚才那句话你一定是冲口而出。也许深思熟虑之后,你永远不会问出口。
我牵动嘴角,给了你一个笑容。“Last order,可不可以换你一个故事?”
“什么?”你抓紧手中的托盘,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有点发白。怎么,你很紧张吗?是不是你已经知道我想听什么故事了?
我跳下转椅,穿上大衣。“关于promise。”在经过你身边时,我轻轻吐出这句话。
“语默。”你在我背后叫住我,声音里有一丝震颤。
我回身:“不是今晚,Joe。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
你没再看我,只是看着墙上的油画。温暖的橘色灯光打在你身上,今天晚上的告别你留给我一个悲伤的侧影。
我推门,走进风中。
我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是IvyGu。邮件主题挺有意思,她说“我不想做伴娘”。我听过一个说法,一个女孩最多只能做两次伴娘,做了第三次的话,那就嫁不出去了。我一笑,打开邮件。
很老套的故事,她喜欢的男孩爱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们要结婚了,请她做伴娘。在婚礼前夕,她终于忍不住悲伤想要找人倾诉。
“我爱他,很爱很爱,可是我知道他爱的人始终是她。Joy,你说不属于自己的人强求不到,我今天终于信了。原来不管我做了多少事,不爱我的人仍然不会爱我。”
我打开新邮件,写下主题“关于承诺”。我不知道这封邮件是给你,还是为了她。
“最美好的承诺,是一生一次,给自己最爱的人。可现实并非童话,时间、空间让诺言不堪一击。很残酷,却更符合人生。如果我们有幸遇到这样的人,除了祝福对方的承诺天长地久,不必再做其他。诺言来之不易,要守住承诺更是难上加难,有了这样的人,会不会让我们对爱情多了一点希望?”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我想起了你看着那幅画的眼神。
“飞走的鸟,名字叫承诺。”你这么对我说过。
我真的变了,变得温柔善良。若照以往,我会狠狠骂这个女孩,她这样分明是想制造矛盾。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出现。
一杯又一杯Black coffee,苦在口中,却融化了心底的冰山。那一道伤痕,渐渐看不见。
真是可叹,在我不再相信爱情的年纪,我竟然遇到了你。
我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二十六周岁,而按照中国人的虚岁算法,我接近二十八岁了。
二十岁那年,第一个男朋友和我交往三个月后分手,理由:我对他太好。
二十一岁那年,第二个男朋友在半年后分手,理由:我对他太冷淡。
二十四岁那年,第三个男朋友在结婚那天分手,理由:没有理由。
二十六岁这一年,我可以对爱情嗤之以鼻,对婚姻不屑一顾,对诺言心存质疑;但是看到同学披上婚纱的幸福样子,我骗不了自己。
别人的喜筵,别人的快乐,我只是幸福的旁观者。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红酒。
他们吵嚷着要去闹洞房,我推说醉了无法奉陪。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方才热闹喧嚣的酒店人去楼空,服务生收拾着残杯冷炙。这就是人生,一些人的悲喜,在另一些人看来不过是一桌桌要收拾的碗碟。
我往自动扶梯走去,经过外边的酒桌。一个穿礼服的女孩独自坐着,面前有一满杯红酒。上楼的时候就知道这边也在摆结婚酒,我还差点走错地方。她是伴娘还是主持人我不记得了,反正是她指点了我正确的方向,让我赶上了同学结婚的开幕式。
“谢谢你。”我特意走到她面前,“你们也散了?”
“是啊。”她抬头,脸红红的,估计喝了不少酒。“总是要结束的。”
在别人的喜筵后说这样的话,好像不太吉利吧。她也许意识到这点,补充了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欲盖弥彰,越说越糟糕了。我笑笑:“小姐,你真的醉了。要不要替你叫部车?”
“不必了。”她对我笑笑,“谢谢你。”
我挥手和她再见。在一千六百万人口的城市,我们在今夜相遇,因为别人的喜筵黯然,不必再见了。经过还没撤走的结婚海报时,我下意识投以一瞥,看到了新郎、新娘的名字——孟子桓、宋巧云。海报上的俊男美女温情脉脉地对视着,这类造型是婚纱店常摆的Pose之一。当年我和他走了很多家婚纱店,看了无数两心相许的婚纱照。那时我相信照片上的男女看到了地久天长,此刻我猜想他们最多在那一秒彼此相爱。
出租车将我带到你的咖啡屋。冷风让酒意上涌,我醉意醺然地闯了进来。
酒精,或者婚礼,让我的情绪失控。我抱住你,在你耳边呢喃:“和我上床,Joe。”
“你喝醉了。”你的声音该死地冷静。
今天是星期五,那天之后我第一次踏足,你竟然只有这句话?
我很清醒,清醒地看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随意倒在一张椅上,我摘下眼镜,松开盘起的头发,新烫的大波浪卷发散在肩膀上。脸上的妆没有残,身上的香水味浓烈,这一刻的我,应该是妩媚的。
“不会要你负责。”我摇晃着站在你面前,伸手环上你的颈项。
“语默,我不想你后悔。”你不动,任由我的唇膏在你脸上肆虐。“你值得一个好男人。”
我伏在你的肩头流泪,眼影、胭脂,我的脸一定糟糕万分。“告诉我,世上还有没有信守承诺的男人?”
“有的。”你的回答迅速、肯定。
“为什么我就碰不到?”我抽泣,清醒得头痛。
你拍着我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飘过。“不会永远那么倒霉。”
我紧紧抱着你,像溺水的人抓住拯救的浮木。“早一点遇到你多好。”
“喝杯咖啡吧,或者你愿意说说你的故事。”
我推开你,低着头,不想让你看到我最狼藉的样子。“对不起,我真的醉了。”我戴上眼镜,始终低垂着头。
你的声音依然温和:“我知道。”
“晚安。”我拿着皮包,从你身边走过。
你没有留下我,甚至不问为何我会醉。一直,你都比我理智,明白你我之间不应该多做纠缠。
我们像同极的磁石,稍稍接近就落荒而逃。
醉酒,一个绝佳的借口。不管那夜是有心还是无意,坦然面对你于我并不困难。
星期天晚上,我走到你的咖啡屋。十点,你竟然在锁门。
“今天这么早关门?”我诧异,在你身后问。
你转头,路灯下,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你从来没在星期天光顾,所以不知道。”
我和你并肩而行,仿佛一早知道我们同一个方向。Kenzo的青草味和咖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我暗暗吸气。
“其实你完全不应该用Kenzo。”最近和你一起,我总控制不了语言,“你身上有咖啡的香味。”
你温和地笑着:“咖啡的味道,会随风而逝。”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靠近你一些。果然,Kenzo清晰可辨。那是我曾经的最爱。
你说错了,香水的味道也会随着日子一天天变淡,最终消失。
“香水虽然比咖啡持久一点,但同样会消散。”我的好胜心占了上风,于是反驳你,“无论哪一种,当你很久不接触,慢慢就会忘记。”
你看着我,眼眸中仿若闪过一丝惊讶。是路灯在镜片上的反光吧?一闪而逝,我无法确定。
“是的。”你赞同我的论断,“可是当你再度闻到,你会记得。”
也许你并没有错,在那么多的气味中,我能认出你。
“本来想喝杯咖啡的。”我一脚把石子踢出好远,转移了话题。“没想到你关门。因为明天是星期一?”
“是。我要早起。”你和我站在小区入口,“你住几号?”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六号。”
“顺路,我送你。”你推了推眼镜,“我住十七号。”
我微微有点失落,对面那盏和我一样亮到深夜的灯,假如是你的话,这个世界就太小了。遗憾,因为我希望是。
我们默契地放慢脚步,将短短的路程延长再延长。路总会到尽头,无论有多长。你将我送到了楼下。物业公司的审美趣味有待纠正,路灯发出的光竟然是惨白色,凄清无比。我思索着告别的语句,只道“晚安”就好?
你先开口了,却不是告别。
“我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背光的你,斯文儒雅的脸笼罩在阴影中,只有眼睛闪亮,“意思是如果两个人的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么你就该让承诺自由。”
我不明白,为何今夜你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晚安。”在我迟疑的时刻,你转身离去。
匆忙的背影,泄漏你的失措。你是不假思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