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那么大声那么坚定，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想法都抛了出来。
于是夏城怔住了，他又看到了那个夜晚她倔强地不肯认输的表情，她内心深处隐藏的、被碰触就会爆发的伤悲。
“对不起，她出了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他的声音里有遮不住的歉意和……后悔。
“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不去抓住？”
她回过了头——她好违心，她真的好违心，自己喜欢的明明是宋君延，为什么对他有那么深那么深的依恋？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他低吼，“我……”
忽然时光就停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算了，”她有些疲惫的一笑，“房子的恩情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这‘女朋友’，我还是不当了吧。”
“徐爷在外地做生意，是徐家管家打电话叫我去的，”他从来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然而自己在说的这些，却是打破了他自己的规矩，“当时我正要去接你。”
她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不是个善于欺骗的人，”他低声道，“你知道的。”
是啊……她知道的。她知道他是个坦城的人，尽管他从不开口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是夏城，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他也从没有必要给自己一些什么解释。这样的说法合情合理，是否真实问问徐雅芸或者立时就能一清二楚，只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的紧张？
“我知道。”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乎有什么心结在打开。
夏城默默地注视着他眼前的女子，在她说出“我知道”的那一刻，他忽然心定了”——至少知道，她是信任他的，那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为了自己早上的一句承诺，她竟会那么固执地等待那么久……如果没有下雨，她是不是会等得更久？真是傻得可爱……
也傻得让他心疼。
“所以，我能否理解为，你已经不生气了？”
“不能。”她立刻拒绝。
“请问，我还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了，我的‘女朋友’？”夏城眯起漂亮的双眼盯着她。
“我需要你一个承诺。”她郑重地说。
“我答应。”他淡淡道。
“诶，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承诺？”她瞪大了双眼。
夏城收起了本来扬在嘴角淡淡的笑容。
“顾若西……”
他笔直地注视着她，“我……不会让你再等我了。
十七。云起晚宴
时光呼啦啦地飞去。眼看已经是要九月了，终于有凉爽的秋风吹了来，不再是太阳毒辣的光芒照射大地。
顾洁还需要几个星期就能出院，夏城主动找人来给她家的房子进行了一定的修缮，一进门就能住得舒畅；
夏芷的钢琴已经十分有水准，不再需要她的指导，所以她也不再去夏家——一方面是因为夏宇那个小魔头已经从他外婆家回了来，她懒得开口再与他争吵一些无意义的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
那个叫夏城的，根本就是来捣乱她的生活的！
每天接她上下学不说，还有意识无意识地带她出席一些宴会和聚餐。于是她已经在嫉妒这道无形射线的培养下变得刀枪不入，再怎么受人嘲讽和心忌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几次，她似乎在宴会的人群中看到了宋君延的身影——然而眼睛一眨，他却消失不见了。
真是好想念那个温暖的笑容……她长叹一口气。
她能想到最近他的处境怎么样——中国的局势越来越动荡，日本人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租界里兴风作浪引起大量百姓的不满。游街的也有，抗议的也有，虽然都被反压了下去，但是人民心中的愤怒是丝毫不减的。上次在报纸上看到宋家的生意屡屡受阻，大批的员工因为不满老板是跟日本人合作的而辞退，纷纷改投夏家，一时夏城在上海滩更加风声水起，好几次看到立时忙得半死，都是在处理一些要求加入的新商会。可是……
夏城，怎么就那么空呢？
她的眉头皱成了八字——自己似乎想着想着就会想到他身上去。最近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频率高得吓人，似乎立时和其他手下的忙碌和他的状态是恰好相反的。可是，他像是那种偷吃懒做的老板吗？当然不是了！
“顾若西，有人找！”一个女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夏芷，抬头一看，却是一张英俊有点眼熟的脸。
“丁公子？”她惊讶地开口。丁展？虽然和夏城一起出席某些宴会的时候常碰到他，两人彼此也算认识，但是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顾小姐！”他一副和她很熟络的表情，“我来找你的。”说完嘴角一扬，很迷人地笑了笑。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她叹了口气，发现这个长的很俊俏的男人还真是一个猪脑子，“丁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是有事情要找顾小姐帮忙。”丁展桃花眼一挑，似乎是在对旁观的女生放电，又似乎是在对顾若西放电。
“丁公子但说无妨。”
“今晚有几位外国贵客要到我家来做客，”丁展慢慢道来，“可是原先说定的几位翻译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听说顾小姐的洋文在圣伯利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想请顾小姐帮个忙。”嘿嘿，这个“听说”可是夏城那万年大冰山说的——据说她的洋文可是不比雅芸逊色。有夏城出现的地方当然不能找雅芸帮忙——自己是夏城的老朋友了，顾若西不会连男朋友的老朋友的忙都不帮吧。
他可不知道，“男朋友”这三个字，是打了引号的。
“对不起……”顾若西立刻想拒绝——洋人！虽然她的洋文学得好，但是从没和真正的洋人对话过——即使是圣伯利的洋文老师，说话也是半中半英，若英语交流有困难可以用中文——真正的洋人一定不会说中文吧！她还没自信到像君延那样流畅……
“若西……”丁展忽然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变成了若西，“这次我的新电影是他们负责宣传的，你不想让这么美好这么俊俏的一个男演员被扼杀在襁褓里吧……”
扼杀在襁褓里？拜托，谁都知道你丁展早就红遍上海滩了啦。
顾若西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巴。
“诶，”眼看美男计用不成，“如果你不去，我只好换个人帮忙咯。”说完柔光一转，把视线投向在旁边假装漫不经心听了好久的一群女生，包括苏荫乐和柳宣晴，“各位小姐，你们谁愿意帮这个忙呢？”
旁边一片沉寂。顾若西忍不住要窃笑——不说那些小家碧玉，苏荫乐柳宣晴的家族和外商接触一定不少，可怜她们每次小考都只有个位数，难道还自己去丁展和夏城这两个大众情人面前丢脸？
丁展看着顾若西的表情，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假装可惜地摆了摆手，充分地显示了他演员的天赋，“真可惜了呢，你们都不愿去，要知道今天的晚宴上，夏城旁边的那个座位可是空着的。”
“丁公子，虽然宣晴的洋文不是很好，但是……”柳宣晴已经忍不住了。
“一边去，”苏荫乐狠狠地看了她的好姐妹一眼，“宣晴看到陌生人比较容易紧张，可能会在外宾面前丢脸，那就不好了……”
顾若西本来还笑看她们两个在那里争啊争的，忽然发现丁展探究的眼神，却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现在可是夏城的女朋友诶，如果真的拒绝了，不是亲手把自己的男朋友交给其他女人吗！这戏码她已经陪着他演了快一个月，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而且……
有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丁展，虽然总是嘻嘻哈哈不象样，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把一切东西都看的很清楚。
果然，丁展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微微地一笑，以示警告——他当然不想这两个上海滩有名的“绣花枕头一包草”小姐来当他重要晚宴的翻译，更重要的是，那个眼神犀利心思又深得像大西洋的男人，在他来圣伯利找他的小女朋友之前就已经警告过了。
“要么带她来，要么你就别办这晚宴了。”
分明是威胁他诶！他丁展好歹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代公子，怎么碰到夏城就这么没辙呢？不但抢掉了他唯一的大众情人的称号，还把密密麻麻的商铺开满了上海滩害得他到哪里都处于那个家伙的“淫威”之中……
丁展正沉浸于自己的大脑世界中，忽然惊醒，发现顾若西已经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整理东西。他笑嘻嘻地跟过去，“若西，决定了吗？”
“丁公子，我跟你去。”她假装心甘情愿，“既然夏城也在那里，帮这个忙是义不容辞了。”
无视苏荫乐和柳宣晴仇恨的目光，反正被她们仇恨又不是一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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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若西，你穿着制服不能参加晚宴噢。”坐在车上，丁展开始对着她评头论足，“还有你的头发，虽然发质不错，可是没有处理过就显得很平常……你是夏二爷的女人诶！”他忽然一蹬脚，“不行，不能这样，司机，去颂姨娘那里！”
顾若西显然被他吓了一大跳——这男人怎么脸色转的那么快？
她有点悻悻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参加过不少上海滩名流的宴会了，夏城每次都把她扔给夏芷处理服装问题，她也知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重要性，可是底子不好终究是没办法改变的吧？不像夏芷和徐雅芸，穿什么都好看……
卡。她的思绪忽然停了下来。
从前的顾若西的脑海里有的是学习、钢琴和妈妈，今天的顾若西的脑海里，为什么装着宴会、衣服和夏城？
想起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说过的话。那样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顾小姐……你已经在这个世界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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