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他停下脚步,怀疑地转头侧耳倾听,好象听见某种像是有人紧紧地咬住牙齿,拚命想抑住梗在喉间的低泣声。
是他听错了吗?在他的屋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哭泣呢?他——
她?
会是她吗?
他立刻将目光移到她房门前,仔细的听着空气中那几不可闻的低泣声。没错,声音的确是从她房里传出来的,但是怎么会呢?她该不会是睡着了在作恶梦吧?
仅仅犹豫了一秒钟而已,他立刻转身朝她的房门走去。
「小洁?」他停在她房门口先叫了一声,在等不到回应后,便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因停电的关系,房间里一片漆黑。
卫沃喾举高手中的打火机,想藉手中的火光确定她的情况,是否更作了恶梦,怎知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呆愣了下,怀疑地四处张望。人呢?
宛如受伤动物哀嚎般的低泣声从床的另一边下方传来,他立刻举步绕过床尾,走到床的另一边去查看,只见她光着脚,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像个惊吓过度的小孩般浑身颤抖着、哭泣着。
「小洁。」他立刻走上前,蹲下身来才伸手碰到她而己,她便立刻像只刺猬般对他乱挥乱打,口中还不断发出隐忍恐惧的声响与呜咽声。
「走开,走开,呜……走开。」她激烈的踢着脚挥着手,像是在阻止或甩开某种企图爬到她身上的东西。
卫沃喾惊愕的看着她,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一秒钟,他倏然丢开手中的打火机,双手精准的在黑暗中抓住她乱挥的手,将她的慌乱压住。
「小洁!小洁!小洁!」他大声的对她连喊三次,「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卫沃喾,卫沃喾。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并没有出声回答他,但是他却可以从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动作与气息知道她听见了。
知道她已清醒过来,他立刻松手放开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怎知他才一松手,几乎可以说是立刻的,她的双手反抓住他的,紧紧的抓着不放。
他在黑暗中皱紧眉头。
「你怎么了,作恶梦吗?」他柔声问道,知道事情绝不只是作恶梦这么简单。
「嗯。」
听她简短的回答就知道她不想多说,但是他却无法阻止自己想知道更多的欲望。
「什么样的恶梦,你愿意告诉我吗?」他关心的问。
她沉默了许久,在他几乎要以为她不会回答他时,才突然轻声开口,「蟑螂、老鼠。」她在说出这四个字的同时,身体也忍不住轻颤着。
蟑螂?老鼠?这是卫沃喾绝对想不到的答案。
「我从来不知道你怕蟑螂、老鼠。」他讶然的说,想到她刚刚奇怪的举动。「你梦见它们爬到你身上吗?」
她颤抖着没有回答,抓着他的双手却在瞬间变得更用力些。
于是卫沃喾知道在她馀悸犹存的琨在,根本就不适合他追根究底。看样子一切还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说了,包括他回来的目的。
「来,我扶你回床上去。虽然现在只是初秋,但在地板上坐久了也是会感冒的。」他温柔的说,然后稍微使劲将从地板上扶到床上去,并在确定她已坐上床后抽手。
「不要!」她立刻惊叫道,双手在黑暗中瞬间又抓住他的。
「小洁?」她异常的反应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不要走,在这里陪我。」她惊恐的低声求道。
他这下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
「小洁?」他不是很确定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在这里陪她?
「我怕黑。」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颤抖的低声求道,然后缓缓开口,「在组织里,达不到要求的小孩会被关进一间密室里接受处罚。那是一个没有光线,只有老鼠和蟑螂四处乱爬的可怕地方。我很笨,所以常常被关。有一次我被关在那里好久,我站得好累,不知不觉的坐下来睡着了,然后它们就爬到我的身上咬我,我不断的尖叫,不断地又跳又叫、又挥又赶,但是它们好象怎么甩也甩不掉,我还以为我会因此死掉——」
「够了,别再说了。」她颤抖兼空洞害怕的语音让他不忍再听下去。
「我知道有人死在那里,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里,但是除了几处流血的伤口外,我竟然还活得好好的。」她像是没听见般继续说。「那就像是一场恶梦……」
「你那时候几岁?」他不得不打断她,不想她继续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像在整理思绪寻找问题的答案。
「六岁?七岁?我不记得了。」她终于开口回答,「我只记得一直到我十三岁,组织发现了我的新才能后,我才没再被关进那间可怕的密室。」
「什么新才能?」
「对电子通讯类的东西,例如组装无线电、窃听器、针孔摄影机,甚至连雷管都很精准在行,无人能出其右。」她以自嘲讽刺的口吻低语。
所以她才会说她虽没有亲手杀人,却害死了许多人。她的身分并不是真如她所说的是名杀手,勉强只能说是一个帮手而已。
「你的父母呢?」他轻声问道。
「不知道。从有记忆起,我就已经在那里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感觉,有的只是麻木与空洞。
「你从没想过要逃离那个组织吗?」
「逃去哪儿?」她似乎嗤笑了一声,「你亲眼看到逃走的同伴尸体一具具出现在你面前时,还有谁有勇气敢逃走?」一顿,「其实我也逃过。」
听见逃走人的下场,再听见她说自己也逃过,卫沃喾只觉他的心脏似乎在一瞬间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全身寒毛直立着。
「你逃过?」他以压抑的声音问道。
「对。」
「但是你并没有被杀死。」
「因为有人救了我,替我圆谎欺骗上面的人,还劝我好死不如歹活着,他说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他?这就是你只字不提关于同伙的原因?」
「他、他们。」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救过几次,只知道「虽然他们不是好人,但对我而言却不是坏人。」
卫沃喾突然沉默了下来,原来这才是她坚持什么都不说的理由。不是不想背叛犯罪组织,而是不想牵累曾经救过自己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瓦解你口中的那个组织,才是真的在救他们?」他在黑暗中缓慢地开口说道。
她沉默着没有应声。
「小洁?」
「不要逼我。」
「我并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而已。」他以低沉温和,略带游说的嗓音说,「也许他们都跟你一样并不想杀人害人,而是迫于无奈、逼不得已。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救他们脱离苦海的人,只要你帮助警方——」
「不行!」她倏然大声叫道,像是想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被他说服一样。
「小洁,只要你肯帮助警方就可以将功赎罪、功过相抵——」卫沃喾不放弃的继续游说。
「你要我卖友求荣?」她再度打断他,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原本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不禁松开。
「这不是卖友求荣。」这回换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放。
「利用别人的生命自由来换取自己的生命自由,这不是卖友求荣,是什么?」她在黑暗中用力的想甩开他,但他却不肯松手,反而将她抓得更紧。
「好,即使这是卖友求荣又怎样,就连你自己都说了,他们不是好人!」他以忍耐的声音说,不懂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要去替别人着想,尤其那些人又非善类。
「但他们却是我仅有的朋友,仅有的家人!」
「你还会有其它的朋友和家人。」
她忽然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请问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谁会愿意成为他的朋友或家人?」
「我!」他激动的大声答道,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过于激动,而赶忙改回平静的口吻说:「我愿意,而且你也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房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卫沃喾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会用这么冲动又义无反顾的语气回答她。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这么快、这么急,整个人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好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突然发现自己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还坐在她的床上,他猛然松开手,站了起来。
「不要走。」她开口叫道。
「我到外面去拿手电筒。」他安抚的对她说,只是才一转身便听见她跳下床的声音,接着便感觉到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走。」
他顿时浑身僵硬,脑袋变成一片空白。
「不要走。」她又说了一次。
他感觉到她缓慢的从他身后移动到身前,双手从原本圈抱在他胸前,慢慢地往上移动到他肩上,然后停在他颈后轻轻揉搓着他的发根。
「小、小洁?」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开口小声的问着。
「什么?」他的脑袋还是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她靠得他好近,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每次呼吸时,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颈边的感觉。
「你刚刚说愿意当我的朋友和家人的话,是夏的吗?」
他得拚命集中注意力才有办法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然是真的。」他回答她,声音低沉沙哑得几乎让自己吓了一大跳。
除了声音不对劲之外,他还知道自己的心跳太快,呼吸过于急促,浑身僵硬而且燥热,这些异常的反应让他觉得有点糟糕——不,应该是非常糟糕才对。
「小洁……」他舔着干燥的唇瓣,尝试着想对她说些什么,例如他们会不会靠得太近了?或者是她的手可不可以放下来之类的,但是他根本还来不及说什么,便感觉她的唇贴上他的下巴,紧接着向上移动倏然吻住他。
震惊使得卫沃喾脑袋一片紊乱。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