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有种绝望的气流,窜走于黑暗中。
贺煜将手机握得紧紧的,手上的青筋凸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镜子,里面映出他皱眉凝思的样子,手中香烟已慢慢燃尽,烫痛了他的指尖,可他都无知觉,他在回想轩辕墨跟他说的事,在仔细,认真,严肃地思考,直至到,背后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地,镜里再映出一个人影来。
见他这么久都没出来,凌语芊急了,她不清楚他在跟谁通话,不清楚通话内容是什么,但时间这么久……故她有点儿怕,再说,她还等着他跟她坦白真实身份呢。
昨晚穿的睡衣,被他粗暴地扯掉,有些破烂,无法再穿,故她只能用被单裹住身体,经过一夜柔躏,她四肢无力,离开床榻才发觉身体超乎想象地疼得厉害,但她都极力忍着,一拐一拐地走过来。
贺煜瞧着她,何尝不清楚她的惨状,这些,是他带给她的,她心甘情愿,只为证明他是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可惜,他无法给她希望。
刚才,他确实想过跟她坦白的,但轩辕墨这通电话,让这个令人激动振奋的计划搁置了!
对不起,芊芊,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伤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依然满脸期待的她,他在心里默默地发出一连窜的对不起。
凌语芊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她似乎接到了他的歉意,可是,她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他的回答,他的坦诚!刚才,他明明打算说的,现在为何……
难道,是那个电话?
胸口像被什么利器轻轻划了一下,凌语芊语气显急,问了出来,“是谁打来的电话?”
贺煜稍怔,若无其事地说,“工作上的事。”
凌语芊知道他不肯相告,于是不继续这个话题,再度吃力地迈着酸痛的脚,前走两步,伸臂环在他的腰腹上。
贺煜脊背一僵,终究,叹着气,把她反抱住,可一会儿后,又轻轻推开她,方才被烟头烫过的修长地指尖,温柔细致地摩挲着她由于刚才一直在哭而被泪水洗涤得发白的脸容,喉结急剧地跳动一下,似乎耗了全身力气才把某个意念强忍下去,低吟出声,“语芊,我说过,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二哥。”
瞬时,凌语芊也全身一震,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宛如将她打入了万丈深渊。
“我知道你很想念他,希望他还活着,可是,他已经死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他好好爱你,还有,昨晚谢谢你。”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番话来,天知道他说这些话时,每吐出一个字,就像有一把尖刀在他喉咙走过,然而,他无法不这样说。
轩辕墨虽然某方面让他感到很气恼,但不可否认,那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轩辕墨也了解他的个性,或许会在他和芊芊的事上威胁,打压,制止,但绝不会欺骗他,就像其所说,那是命令,他必须服从,故没必要撒谎,因为撒谎的结果是导致把他激怒,关系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无端端提起一个“死人”的名字,这很明显事出有因,故他不敢松懈,否则弄不好的话,任务前功尽毁,甚至会把芊芊也牵扯进内,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因此,目前能做的,是隐忍,低调,等这事过去了,再找她原谅,他想,她会理解他的苦衷,不会责怪他的。
可惜,凌语芊不是他肚里的蛔虫,看不透他心中所思,想法也没他作为男人的宽广和辽阔,她只是一个小女人,心心念念的只是他这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什么也不怕。
所以,他这番话,俨如给她判了死刑!
于是,她怒了,嗓音尖锐,低吼出声,“他没死!”
“语芊……”
“不要叫我语芊,贺煜叫我芊芊!还有,昨晚的事别谢我,我是为贺煜所做,我是他的妻子,做这些,理所当然。”
哎,这小女人,这固执倔强的脾性,怎么还是不减。
贺煜一方面为她的话欣喜,却也感到懊恼,不行,他必须纠正她,想个办法杜绝她这个固执的念头,那么,想什么办法呢?
黑眸睿智地转动,贺煜不经意间瞄到她的腹部,不由计上心来,快速调整一下神色,语气酸涩地嘲讽出来,“其实,你总说你很爱二哥,但有些事实证明你根本没这么痴情专一,你肚子里的胎儿,没忘记吧?它可是野田骏一的种呢,所以,你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不觉得脸红吗?”
不给她任何反应,他一鼓作气地说完,“语芊,对于昨晚的事,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我都由衷感激你,你愿意的话,我会继续爱你。”
若说起初那些话可以将凌语芊推进万丈深渊,那么,现在这段,简直是把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用得着这样说话吗?只为了不坦白真实身份?隐瞒身份真有那么重要吗,不惜如此讽刺、诽谤、羞辱她?凌语芊只知自己被诬蔑,却忘了,是她一直没澄清过她根本就没怀孕,没说清楚她与野田骏一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才让人产生的错觉。
人一旦悲伤,一旦生气,会变得头脑发热,混乱无章。凌语芊此刻正是出于这样一种状态。
啪——
重重的巴掌声,在死寂的空气里使劲地响起。
她对准他英俊的脸庞,狠狠地甩出一巴掌,水眸含恨怒瞪着他,整个眼眶发热发痒,她知道,那是泪水将要流出的迹象。
“对,贺煜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凌语芊的生命中再无贺煜这个人!我以前是瞎了眼,爱上这样一个王八蛋,野田骏一比他不知好多少倍,他连给骏一提鞋都不配!我应该爱的人,是骏一,比起这个混蛋,我更应该为骏一生儿育女!我们,彻底地完了!”
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凌语芊及时转身离去。
贺煜捂着火辣辣的面颊,看着她的身影快速地从视线里消失,全身肌肉绷紧极力忍住没追上去,他想,等这件事过后,再找她解释,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爱他,定能理解他的不得已,原谅他。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些话真的不该说,因为他刚才这番刻意刺激她的言语,差点将敏感痴心的凌语芊推进地狱,两人阴阳相隔。
泪流满面的凌语芊,用尽全力跑出贺煜的房间后,回自己的寝室,不着寸缕的娇躯依然裹着那件沾满了他和她的气息的被单。
屋里静悄悄的,琰琰不在,也幸好不在,她才得以如此放纵地悲伤痛哭。
蜷缩在房间一处角落,她埋首膝盖间,哭得浑身颤抖,耳边尽是贺煜刚才说过的、让她极度绝望的那些话,俨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刺得她撕心裂肺,近乎窒息。
“妈咪——”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好一会,凌语芊才抬起头来,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到了琰琰布满关切和担心的脸庞,凌语芊先是怔了怔,赶忙抹去泪水,努力挤出一抹笑。
“妈咪你哭了?为什么呢?”琰琰伸出手指,触碰到凌语芊泪痕未干的脸上。
凌语芊握住他的手儿,柔声安抚,“妈咪没事,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不久,起床见不着妈咪,以为妈咪下楼了,可琰琰下去后还是看不到妈咪,只好又回来。”小家伙依然纳闷凌语芊的哭,但已体贴地没再问出来。
凌语芊则继续撒着慌,“嗯,妈咪今天起来后,想起昨天忘了将天台的被单收回来,刚才去收被单了。”
琰琰听罢,瞄了瞄凌语芊身上的被单,毕竟是小孩子,最主要是对母亲那份毫不怀疑的坚信,便也不多想。
凌语芊欲转开他的注意力,于是起身带他去洗刷,她极力维持着身体无异样,安置好小家伙后,才给自己沐浴一番。
一夜缠绵,身上沾有汗水,还有那种特别的东西,后来他睡着,她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清洗过,现在这些东西都干了凝固了,身体显得更加不舒服,必须清洗掉。
一次次火热的交缠,留下的自然是一窜窜的特别痕迹,看着遍布身上那些参差不齐的吻痕,捏痕,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他制造它们时的情景,似乎还闻到水里全都是他的味道,然后,眼泪又是止不止地狂流。
后来,是琰琰敲门,叫她,她才离开浴缸,抹干身子,顺便换上外行服,打开浴室的门。
琰琰定定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淡淡的担忧。
凌语芊浅浅一笑,若无其事地道,“今天妈咪带琰琰去外面吃早餐?”
“嗯。”琰琰点头,继续默默看着她。
凌语芊摸摸他的小脑袋,走到卧室中央,拿起手袋,里面装着手机,钥匙和钱包,然后,拿起琰琰的小书包给小家伙背上,手牵着手步出卧室。
吃早餐的地点就在琰琰幼儿园附近,凌语芊点了琰琰最喜欢吃的肠粉和豆浆,给自己点了一碗百合粥和一杯热奶茶,吃饱后,送琰琰入幼儿园,她却没回公司,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停下来时,发现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海面。
辽阔的大海,曾经是贺煜骨灰归属地,可事实上,他根本没死,枉费她那么多次来看他,枉费她流了那么多眼泪,不管刮风下雨,依然坚持去到海的中央,将他最喜爱的花瓣送到他的身边,变成自己的化身永远陪伴他。
她爱他如初,可惜他早不是当初那个他,兴许,他对她还有爱,但这份爱再也不是当初那份纯粹专一的,他可以同时爱上几个女人,她只是他爱上的女人的其中一个。
从不知,她和他之间会变成这样。
她想,假如有得选择,她估计会希望他干脆就在那场大风暴中离世吧,这样起码他能永远活在她的心中。
然而,事情似乎每次都轮不到她选择,他死,她哭,他活,她还是得哭,曾经无数次,她悲伤,痛哭,都与这个男人有关,似乎打自与这个男人认识,就注定了她生活里的不平静和不平凡。
整个下午,她就这样站立着,真想永远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