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幼儿园包早餐,但考虑到学生多,那儿的早餐只是一个形式,营养方面比不上家里专门准备的好,凌语芊便尽量让琰琰在家吃了再去上学。不过,打自倪媛媛来了后,避免碰上一些不想碰的画面,凌语芊都索性早早出门,让琰琰回园吃,今日,更是不例外。
去到幼儿园,凌语芊送琰琰到课室,分别时,小家伙忽然这样跟凌语芊说了一句话,“妈咪,还记得琰琰曾经讲过的话吧,琰琰最爱的人是妈咪,琰琰还小,需要妈咪陪着琰琰长大,教导琰琰怎样做人。”
这么小的孩子,却能将这番成熟的话说得有条有理,凌语芊眼眶陡然发热,喉咙也炙得厉害。
琰琰继续面色严肃地凝望她片刻,随即咧嘴笑开来,“妈咪再见!”
再见,妈咪永远的宝贝!
凌语芊紧抿着唇,白皙得近乎病态的容颜绽出一抹温柔的笑,然后,看着他转身走进课室。她的眼,一瞬不瞬的,光芒灼灼的,似乎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熟悉的小身影,要将它深刻在心底。
离开幼儿园后,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最后的一站,又是海边,不过,这次她并不只在海边站立,而是雇了一只快艇,对驾驶员报出自己想去的地方。
驾驶员是个中年男人,很有职业素质地跟凌语芊事先禀明情况,“有条文规定不得靠岸,咱们最多只能在距离那岛的五十米外观光。”
“嗯,我知道,你只需开到能开的地方就可。”这个规定早在两年前凌语芊就得知,故并没感到任何意外,嗓音也异常平静无波澜。
驾驶员客气地点点头,提醒凌语芊坐好,事不宜迟启动机器往目的地驶去。
考虑到凌语芊是个女性,驾驶员并没开得很快,但毕竟是快艇,故也是很有速度的,迎面海风不停来袭,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凌语芊的脸上,引起一阵阵麻栗,刺疼,可她毫无感觉,只出神地看着眼前尽是一片蔚蓝的海面,看着海面的尽头,那个熟悉的岛屿。
不能靠岸,她只能远远眺望它的四周,脑海幻化出岛上各个位置,包括那豪华气派的别墅,争妍斗艳的花海,情趣舒服的温泉,七彩缤纷的贝壳,还有很多很多,都是贺煜曾经亲自设计,命人专门建造的。
当年,不知是从什么话题转变,振峯有次忽然跟她提到,岛上的修建工程花了整整两年,投入的钱财足以建造一个能容纳一千户住宅区的项目,说完振峯还开玩笑地喟叹,被贺煜爱上的女人真幸福。
确实,那时的她真的尝到了幸福的味道,只可惜,这份幸福没维持很久,随着这岛被封,注定了她永远失去。
兴许,数年后这里会重新开放,但一定不再属于她,名字不再叫芊园,到底会改成什么?媛园?还是其他的什么……她不清楚,反正,不会与自己有关就是了。
一想到这,凌语芊整颗心忽像被掏空了似的,四肢顿然无力瘫软,她就着原本站立的位置缓缓蹲了下来,然后,埋头低啜,且越哭越凄楚悲凉。
驾驶员不由震住了。从事这行多年,期间载过不少旅客游览观光,可大都成双成对甚至成群结队,极少有像她这样单独一个人,且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一直愁眉不振,他便想她是失恋了吧,想来海边散散心吧,可如今看来,并非失恋那么简单,她不像他以往承载的客人那样只单纯地从这里绕过,而是吩咐他停下,让她静静地站在那朝着岛上看,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那岛上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却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完之后,还哭了,哭得若无旁人。
这个岛,本像周围其他几个岛屿一样,是个荒岛,听说后来有个大富豪买了,可不久又被封了。难道,这个岛与她有关?她与那个曾经买下岛屿的大富豪有关联?该不是那大富豪的女儿吧?又或者,是妻子?更甚至……是情妇?
今天,忽然跑来这里哭,又是因何缘故?
心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令驾驶员迷惑不止,但他并非八卦多嘴之人,且想到就算问了女子也未必会回答他,于是不做声,只静静地看着她哭,直到天空突然下起雨,他不得不喊她。
“小姐,下雨了,我带你回码头去吧。你身上衣服不多,这雨万一下得太大,可要感冒着凉了的。”
驾驶员说完约有十来秒,凌语芊才抬起头,满脸泪水,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驾驶员朝她走近,递给她一件雨衣,叫她穿上。
依然神思恍惚的凌语芊,泪眼一片呆滞,直盯着驾驶员递来的雨衣,好一会才伸出手,接过,披到身上。
“我开船了,你坐好。”驾驶员又说一句,重返驾驶座前,启动快艇。
凌语芊在长椅坐下,回头给前方的岛屿留下深深一瞥,目光随即到处环视,触及左前方另一个半岛时,突然跟驾驶员说她想去那儿。
驾驶员一听,又是一怔,下意识劝止,“可现在下着雨哦,那边上岸得走很长一段时间才有遮护的地方。”
“没事,一些小雨点而已,应该很快会停的。”感觉到驾驶员的担忧和顾虑,凌语芊还特意笑了笑,故作轻松,“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真的没事,别看我人瘦瘦的,其实体格很不错,我从小到大极少生病的。”
笑中带泪,俨如一朵梨花带雨,美丽极了,驾驶员惊艳,呆然,接着,又淡淡的窘迫,最后,遵照了凌语芊的吩咐。他想,过去后要是还下雨的话,索性把雨衣送给这姑娘吧。
谈话声停止,空气中恢复沉寂,只有快艇机器发出的隆隆声和呼啸而过的海风声和滴滴答答的下雨声,凌语芊蜷缩在长椅上,不知在想着什么,少顷,忽然拿出手机来,给季淑芬发了条短信,叫季淑芬今天下午去幼儿园接琰琰放学,发出几秒钟后,她又跟着打了这样一段话。
“季淑芬,你说过琰琰是贺家的子孙,希望琰琰能归你们抚养,现在,我答应你,但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谨记你的承诺,善待琰琰,好好教导他,尽可能地让他认识这个世界的真善美,至于那些丑陋的黑暗的,先别那么早让他耳濡目染,请你亲自养育他,别假手以人,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后妈是真正做得到将孩子视如己出的。”
按了发送键,将这条短信也发出来,然后,把手机往旁边随意一搁,凌语芊埋首膝盖上,昏沉欲睡。
不知多久后,耳畔传来驾驶员的呼唤声,目的地到了。
绵绵细雨还在下个不停,驾驶员真的把雨衣送给了凌语芊,凌语芊感激,但也没拒绝,突然,驾驶员又问她准备呆多久,要不要他回头接她,凌语芊怔了怔,随即回答不用,说自己到时会直接从这个岛上的出口回市区。
这岛能通往市区,驾驶员也是知道的,就是路程偏远一些、来往人口较少一些而已,但也还是有人这么走,驾驶员于是不疑有他,不过,看着由于下雨而变得空无一人的海岸,还是好心提醒凌语芊别呆太久,最好能尽快回去。
“嗯,我知道,谢谢你。”凌语芊再一次由衷感谢,拉了拉身上的雨衣。
驾驶员回她腼腆一笑,这才重启艇子,掉头,往正规大码头方向驶去。
绵绵细雨,洋洋洒洒地坠落,岸边的沙子已呈湿濡,凌语芊轻踏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深刻的鞋印。
她边走,边回想上次到这儿来的情景。当时,野田骏一被有心人煽动和刺激,告贺煜强她,开庭那日,在庄严肃静的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却毅然否定这个控词,说自己与贺煜是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并非贺煜强行占有她,结果,贺煜的名誉地位皆保住了,野田骏一却因此遭到取笑和仇视,整个人近乎崩溃,头一次对她露出愤怒和失望,负伤离去。
面对各方面的压力,她也承受不住,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鬼使神差地走进海里,而关键时刻,贺煜出现,及时挽回她的性命。
现在呢,假如她再一次走进这个汪洋深海,还会有被及时救回的可能吗?大概,没有了吧,毕竟,当时贺煜还是那么的爱她,而现在……
记得刚从北京回来G市,她曾多次来到海边缅怀,看着蔚蓝的海面,总忍不住幻想,会不会看着看着贺煜就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在渴望着他的回来,而今,到了他真的死而复生,她才发现,他活着,比他死了给她带来更多更深的痛。
在尚未得知现在的“贺熠”就是他,尚未得知他仍在人世之前,她固然很痛很悲,但都比不过现在得知他还活着、却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那么痛,想起他曾经对她那些专属的亲密与疼爱,现在已经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就像是数不尽的锋利的尖刀一把接一把地剜着自己的心房,让她痛得无以复加,几乎断气。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报应她舍弃了野田骏一那么好的男人,伤害了那么好的男人,选择重新与贺煜这个三心两意的男人在一起,老天爷看不过眼,于是惩罚她不知好歹、有眼无珠,让贺煜爱上别的女人,将她抛弃,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
果然,冥冥中一切都有所注定,这就是她的命,无止尽的波折,无止尽的伤痛,有些事,尽管明明不是她的错,明明无能为力,老天却偏要折磨她!这样的人生,注定活着很累,与其痛苦煎熬下去,还不如早早结束,早点解脱。
雨开始变大,雨点渐渐变成了雨线,由细到粗,由疏到密,雨声也越来也响,整片天空像被倒了一层墨水,阴沉沉的,乌黑黑的,海面显得更加深广和神秘,空荡荡的岸上孤寂萧条,凌语芊紧揪着雨衣,却依然感觉全身冰冷、寒凉。
好冷,冷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无助,那么悲惨。
曾经,有父亲,母亲,妹妹,朋友,同学,爱人,可不知何时开始,这些在生命里慢慢消失,父亲变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