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里……”当晚四阿哥因心痛昏厥,只有庶福晋贴身伺候,可宋氏等人依旧彻夜在房中待命,自也知晓四所情形;此时听得那拉氏问询,宋氏微微一怔,一边寻思着,却是渐渐面色惨白,低低嗫嚅道,“嫡福晋……奴婢现下方想起,直待宫门落锁……庶福晋,都该还在房内伺候的……这……”
话音刚落,不但那拉氏,连年氏也极为愕然地睁圆了眼。此番看来,这湘儿可不止是冒名顶替那般简单,甚或,甚或……是人是鬼,都有些难以定夺……
“今晚所言,为你我好,万不可被她人知晓。”深吸一口气俯身将二人拉起,那拉氏只觉门窗紧闭的屋内一阵阴风袭来,不由瑟缩着攥紧了宋氏的胳膊,转头直视着房门淡淡说道,“待明儿,我自会进宫与德娘娘求证。”
万福堂偏厅。待得白须画师将最后一笔勾画完毕,四阿哥才轻舒一口气,起身淡淡笑道,“有劳。”
“四爷言重了。”甩袖扇风以让墨迹早些干透,一身灰布长褂的老奴再度将着画中人细看许久,才微叹一声低低说道,“四爷,老奴只能为您做到这儿……恕老奴多嘴,内务府的官印您得来易如反掌,但是以庶福晋这等姿色,饶是老奴已尽量消去神韵,也属上乘……又怎会不曾经由皇上亲查?”
“爷知道。”内心隐忧,因老迈画师的低语越显浓郁,可四阿哥依旧淡淡笑着,强自镇定低低说道,“历来选秀,只有过得去内务府那关的画像,才会递去乾清宫。你在宫中当差时候,难道不知晓么?不给那些个奴才行礼,就美若天仙,也照样得被指去偏处伺候……这一副,就当是被压下了吧。”
“四爷。”捻须抬脸瞟了眼一动不动、眯眼抿唇的女子,那老画师翘起唇角摇摇头,起身将画幅细细卷好,又自背后行囊抽出一幅相似质地的画卷,递给四阿哥悄声说道,“那这幅,就由您处理吧。老奴告退。”
将那画卷展开,长舒一口气,四阿哥这才缓缓踱至温紫身侧,揽着她喃声说道,“生受你了……不想幼年一时冲动,竟会惹来这般祸事……你可识得画中的人?”
“不认识。”扭了扭有些僵硬地脖颈伸出头,温紫盯着画中细眼淡眉的女子瞧了瞧,不由狐疑地侧脸问道,“她是谁?笑得怪怪的……”
“钱氏湘儿。”苦笑着将画折起快走几步,四阿哥挑起桌上烛火点燃了画卷,才在红光映照下皱紧了眉,转身拉起温紫冷笑道,“今日居然有人去顺天府,状告宫内人主草菅人命。呵……顺天府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为了一搏圣心,竟真的以此说事,谏言皇阿玛秉公处置……草菅人命……呵……宫内的冤魂还少吗?若非是他看太子如今地位不稳,焉敢如此落井下石!”
“太子?”落地燃烧的画纸,在一片火光中渐成灰烬,温紫转脸看着四阿哥阴郁的面色,不由有些担忧地拥住他的腰,轻声说道,“究竟出了何事?是与我有关,是吗?”
“只是小事。”牵强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四阿哥尽自平复气息许久,才垂下头,揽着温紫的肩晃了晃,淡淡说道,“不知皇阿玛是否真的会将此事做大。不过你放心,舍弃所有,胤禛也定要护你躲过这一劫……晖儿呢?爷给他带了个小糖人……”
伸出小手嘟着嘴,期待整日的小弘晖,倚在四阿哥膝下接过那已有些溶化的小糖人,不由有些哀怨地悄声咕哝道,“只有这一个吗……不值钱啦,上回在街上就见过,才一个铜板……”
“这是阿玛的心意。”不满地伸手搡了搡小宝贝的脑门子,温紫起身为二人拿来时常温习的诗书,拉起弘晖轻声嗔道,“不合你意么?瞧瞧,阿玛真的只给你备了玩意儿呢,都没我的份。”
“有……”直待此刻妻儿环绕,四阿哥方觉心神渐稳,伸手自袖中摸出一支金钗,轻轻递前淡淡笑道,“你的。”
“是金的!”一把夺过越发高高吊起了小嘴儿,弘晖挤着眉心轻点着金钗上那轻颤的蝶翅,气鼓鼓嘀咕道,“阿玛偏心……偏心么!为何额娘的玩意儿是金子,晖儿的玩意儿是糖……”
“其实那糖人也是给你额娘的。”忍俊不禁颤了双肩,四阿哥慢悠悠将弘晖手中的金钗捻过,轻轻插去温紫发髻之上,跟着,略显严肃地绷起脸,两指捏起小小的糖人儿,在温紫止不住的低笑中淡淡说道,“男儿有志,少玩乐、多学书。怎的还与你额娘争宠?来,让阿玛看看近日的课业。自个儿名讳可写得了?”
嘟着嘴不满地斜了斜拿着糖人儿偷笑的温紫,弘晖小脸一暗,垂首丧气提起笔,一笔一划写下了自个儿的名字,却在刚一抬脸,便睁圆了眼撇嘴泣道,“额娘……那是晖儿的糖人儿!你怎的给吃了……”
暗议
“这顺天府尹,真是活够了……”
旒庆宫内,疾步来回快踱的太子紧握着双拳咬紧了牙,倏地将手中书札砸向书桌,在那乒乓作响的杂音中恨恨怒道,“如何是好?!要严办也好,不办也罢,多少得有个后话吧?!皇阿玛今晨至今对此事只字未提,他老人家是何意思?你们几个,平日总拦挡着爷、不可这般、不可那样,现今个儿,该你们说话,怎都哑巴了!”
“太子息怒……”
习惯了的斥责声中,太傅微一蹙眉,转脸看了看面色沉郁的太保,低叹一声悄声说道,“奴才觉得,此事不需太过在意。不过是个女子,且如今已成四阿哥内眷,名分不高、从未生事……皇上怕就是想以不予理睬,将此事淡化……”
“太傅真的这么想?”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太保深吸一口气抬起眼,仰视着一脸焦虑的太子淡淡说道,“虽说那女子是四爷府上的人,可奏折上‘草菅人命的宫内人主’,可不是指的他吧?这件事,摆明是直冲太子而来,隐忧甚大,钱湘儿不过是个引子。”
“我虽不才,自也知道矛头指在哪儿。”不咸不淡低低应过,太傅颇不舒服地捻须摇摇头,一字一顿悄声应道,“只是朱大人该知晓,近年来四阿哥颇得圣心。以皇上的个性,不大可能会因一个女子抹杀他平日苦劳。更何况,皇上已有为四阿哥封王之意,一心将他培养为来日太子辅臣,又怎会半道寒了他的心,惹他心存愤懑?”
“颇得圣心?哼……”冷笑一声打断太傅的低语,太子猛地顿足重重坐去椅中,阴着脸闷声说道,“就知道耕牛似的跟在本主身后做事,若非我为他讨差使,他又怎能入得了皇阿玛的眼?”
“太子此言差异。”眉心微蹙,略微不满地瞥了太子一眼,年逾七十的太傅摇摇头,兀自低低说道,“此事虽是因四爷而起,太子却不宜迁怒于他。要知道,四爷向来对您遣下的差使毫无怨言,事事亲历亲为,您……”
“乏得很!”心内所思被太傅一语道破,太子颇为不甘地红了红脸,转目看到太保递来的眼色,伸手便端起一只空杯,垂眼冷冷说道,“太傅告乏吧。”
若非皇阿玛对这老太傅极为器重,他早就将其踢出朝廷、回家种田了;每日不是絮絮叨叨劝他戒酒戒色、便是一脸愁苦迫他速度处事;他这太子做了许多年,早就因各存异心的弟弟们日渐长大倍感威胁,还得受一个古板老奴的唠叨,可不令他越加愤懑么?!
“太子息怒,太傅的话,也不无道理。”冷眼瞧着太傅叹气离去,那太保眼中划过一丝阴毒,起身几步紧紧闭上房门,才折身伏在太子耳边悄声说道,“太傅所言,倒叫微臣心下忽明……虽此时明着冲您而来,却也不免波及四爷,于您来说,倒是个机会……”
目光霍地一跳,太子转脸看着太保面上那丝欲言又止的踌躇,垂下眼睑思忖片刻,却是缓缓抬脸摇了摇头,“除了他又有何好处?眼下最大的威胁,仍是大哥。这四弟虽得皇阿玛眷顾,到底也轮不到他与我争抢。更何况,爷身边儿,也的确得有个听话又不记劳苦的耕牛么……”
“太子就是吃了宅心仁厚的亏……”低叹一声越加伏低了身子,那太保沉吟着顿了顿,才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四爷如今尚无争抢之意,不过是因无力相争。论长幼与功绩,确是大皇子威胁最大,可若来日四爷渐渐得势、在朝中建起威望,再得皇上大力提携……这心思,怕也随着要变呀……”
“醍醐灌顶……”思及每次提起四弟时皇阿玛那赞许的目光,太子的心微微一颤,垂下头轻声苦笑道,“呵……自个儿兄弟里,爷最看得上的只有他,却只是觉得他任劳任怨、是可用之才……为何我却没想过,若连我都这般评价他,皇阿玛心里那杆秤,怕也早就偏向他不少……”
“太子。”太子失势,自己自是受到牵连最重的一个,是以这太保所有计谋不管于己于他,都是为保住太子地位;眼下见他几句相劝便已动摇,太保低低叹了一口气,跪地垂首道,“先下手为强,其实臣早就想谏言,望你不要再将差使分派给四爷……如今既天赐良机,为何不好好利用?若真需要得力辅臣,也大可在皇子之外的臣工中挑选,是么?”
“此事……万莫让太傅知晓……”沉吟着起身点点头,转过脸,太子面上转瞬即逝的惋惜便已消散,缓步轻踱着低低说道,“近日看看风,从长计议……”
“回禀皇上,四阿哥已将原来的画卷换了去……”
乾清宫内,康熙满面惬意翻看着儿子们呈上的课业,头也不抬淡淡笑道,“手脚很快,朕本以为,至少要给他三日时间反应。不过,看来这小女子,的确深得禛儿喜爱……老画师呢?”
“回禀皇上。”自幼跟随,见惯了宫廷中生死往来,李德全上前几步为康熙帝揉着背脊恭谦的应道,“已赐佳酿。”
轻舒一口气捻起桌边的御笔,康熙帝依旧垂首审视着宣纸,唇角微勾摇头笑道,“心慈手软,如何办得大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