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的不是说月无情不理江湖事吗?那她的月冷山庄出售奇兵利器,岂非时常会沾惹是非?”
“这就是她的本事了。所有到霜寒阁求购兵器的人,都必须先告知店家姓名籍贯职业,交由官府查证确实,才能以巨资购得中意的武器。据说出自霜寒阁的武器,全有其独特的记号,无法仿冒。且无一重复。如果有人利用月冷山庄的武器作奸犯科,皆有迹可循。所以,想去霜寒阁,是要掂量身份实力的。”江思月耐心向结拜义兄解释。
“官府会帮忙?”单非贤不以为然。
“自然,月冷山庄每年都奉上巨礼给各地官府。”官商勾结自古皆然,月冷山庄不仗恃有官府撑腰杀人放火,已经算是浊世之中难得的了。
“你此行,不会是为了月冷山庄而来罢?”一脸胡髭的单非贤可以当塞外最凶猛彪悍一族的族长,决不是一个只知策马扬鞭的卤莽鲁男子。正相反,他的心思可缜密着呢。
“不瞒大哥,是的。”江思月也不隐瞒,带久居关外的义兄四处游玩是顺便,他真正的目的,是求见月冷山庄现任庄主月无情。
“臭小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单非贤狠狠拍了江思月的肩膀一掌。
这一掌,即使是颇有些武功修为的壮汉受了,只怕也要大呼吃不消,然而,看似斯文瘦弱的江思月却云淡风清地承受了下来,甚至还面不改色地替他的义兄斟了一杯酒,笑吟吟道:
“小弟这厢向大哥赔罪了。”
“好,爽快!”单非贤眼底精光一闪,死小子,功夫又精进了,竟然不动声色就接下他贯注六成真力的罗汉掌。“小二,再上一坛好酒。我要同我兄弟痛快喝一场。”
“来咧。”小二应了一声走过来送上一坛酒,然后眼光狐疑地瞥向江思月椅下的地板。他明明记得这地板是年前一品居翻修时重新铺的大理石板,怎么才不到一年,这位爷脚下的这一块已经碎了?等一下要记得告诉老板。只是,这样大块上好的大理石板,不晓得补不补得上。
喝完了酒,单非贤招来了小二付帐,江思月也不同他争,心知义兄为人豪爽。两人一同起身,向一品居外走去。
那边厢,已经说完今日的段落,正坐在帐台边上喝小酒的说书人,无意间抬头看见起身向外的江思月与单非贤,突然脸色一变,转而又喃喃自语。
“象,真是象,仿佛是一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老许,你说什么象啊?”
“象月冷山庄的”说书人老许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话才说了一半,他蓦然收了声,甚至还用一只手在嘴边挥了挥,似是发觉自己几乎说出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的言辞。然后,他放下手,兀自低头喝酒,再不肯多说一字半句。
只是,耳力绝佳的的江思月和单非贤却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同时返身走向帐台,同正在算帐的掌柜打听。
“掌柜的,向你打听一下,霜寒阁怎么走?”
掌柜一见两人虽然布衣简从,可全都散发浑然天成的贵气,连忙详细指点了一番。两人谢过掌柜,递上一锭碎银,才再次走出一品居。
“说书人有问题,他虽然不看咱们,可是却一直在偷听咱们说话。”
“究竟什么象月冷山庄的什么呢?”江思月更好奇老许欲言又止的那部分。
“把他捉来严刑逼供一番,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全招出来的。”单非贤玩笑般地建议。
“算了,先陪我去月冷山庄讨一杯茶喝罢。”
“何必说得这样可怜?凭你嵩山少林无上大师座下唯一的俗家弟子,堂堂福建江家二少爷的身份,哪里需要去讨茶喝?只要你报下大名,不知多少人上来巴结你。”单非贤大不以为然。偏偏,他这义弟仿佛怕被人认出来一样,总以别的名号行走江湖,刻意隐瞒自己前武林盟主次子的煊赫身份。
江思月温和地笑,并不介意义兄的调侃。盛名之下,未必符实。他太知道顶着江天罡之子的头衔行走江湖的压力,要行得正坐得端,只能赢不能输;若行差踏错,赔上的,就是整个江家的荣誉名声。江家,有他大哥一人继承了爹爹的侠之大义已经足够。为了维系江家在武林的声势,大哥牺牲了爱情同婚姻,与他完全不爱的世家之女成亲,同时也放弃了对音乐的痴迷。他不想象大哥那样,全然没了自我。他只想做一个没没无名的人,在大哥需要帮助的时候,暗暗替大哥分忧。他个人可以不要那么沉重的荣誉与盛名。
“有时只有影的阴暗,才更显出光的明亮。假使我大哥是光,我便是影。我大哥不方便说的做的,只好由我这个弟弟来替他完成。他不能辱没了先父的英名,而我,又岂能坐视别人来辱没先父?”他的嗓音是一贯的温雅淡然。
可是单非贤却从他轻浅的语气里听出了杀伐之意。
“老弟”然他却不晓得说什么。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经历了血腥同阴谋重重的争斗,才继承了父汗的王位的?他们这样身世的人物,哪一个没有晦涩阴暗的背景?即便他已经当了十年的酋长,仍不免为当时的往事而深深痛苦。最后,他只能拍了拍江思月的肩,以示支持。
两人回客栈牵了马,纵骑而去。
到了月冷山庄,在门房递上拜贴,未几,朱红色的侧门被无声打开,一名青衣仆从迎了出来。
“单公子,江公子,请随我来。”说罢,在前头带路。
江思月与单非贤对视一眼,没料到这样容易就进得了庄。跟在仆人身后,两人暗暗留意山庄里的布置,很快便发现,月冷山庄里的一花一木、一溪一石,皆是有意为之,分明就是一个极厉害的阵式。陌生人如果闯进来,只怕是有来无回。难怪没听说有宵小之徒觊觎月冷山庄。实在是非不为,乃不能罢了。
仆人将两人引至故雨小院的花厅,立刻有丫鬟奉茶。
“二位公子请稍候,我家小姐立刻差人来。”说完,仆人同丫鬟一起退了下去。
坐等了片刻,仍不见有人来,性烈如火的单非贤禁不住冷哼了一声。
“架子倒真大。”说完,执起精致的茶盏牛饮了一口,嘀咕。“淡而无味,啧,哪里抵得上塞外的酥油茶、马奶酒?”
江思月听了,只能微微摇头。
“月冷山庄待客,不可谓不诚。单只这宋汝官窑的瓷器,已经是皇帝的享受,更遑论杭州狮峰雨前龙井,色绿、香郁、味醇、形美,这沏茶的水亦不简单,是杭州虎跑的泉水。全数是帝王享受。可惜,单兄你不谙此道,招待你,真是浪费,直似牛嚼牡丹。”
有轻轻的击掌声响起,一个清越而不娇腻的女声随后响起。
“公子的确是识货,也不枉我家小姐交代要以此招待二位了。”
然后,一名穿湖水色素缎儒裙的女子自门外踱进了花厅,阳光洒在她身后,将她窈窕的身形映在花厅的青色地板上。
单非贤的浓眉紧紧锁了起来,以他的武功修为,竟然不晓得这绿衣少女何时接近了花厅,如果不是她出声提醒,只怕他们仍不会注意到她。
江思月也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绿衣女子,翩翩而来。她的如云长发编成一条油亮粗黑的发辫随意垂在身后,微微晒成蜜色的皮肤,细细淡淡的弯眉,狭长深幽的凤目,挺直的鼻梁以及淡粉色形状娇好的樱唇。除开腰间系了一枚玉佩,她浑身上下再无一点赘饰。
然后,他望进了一双明澈清净的眼里去。这双眼,清澈却深不见底,似她身上那一袭水色夏衫,给人一泓深潭的感觉。
“姑娘是”江思月起身相询。
“倾儇。月冷山庄总管事。”
一直没有出声的单非贤英眉一挑,从鼻孔里冷哼了一下,意思是月冷山庄也忒瞧不起人了。连江思月也忍不住轻掀起剑眉,这样一个年轻却貌不惊人而又深藏不露的少女,竟然做到了江湖内外赫赫有名的月冷山庄的总管事位置,倒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也没指望一定会顺利见到绝少踏迹江湖的月无情,可是,派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出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贵庄庄主”
“小姐去了金陵别府避暑,眼前山庄上下一切暂时都交由我来管理。”倾儇似是知道他们的疑虑,微笑踱至上首,向两人微微一揖。“我家小姐出门前吩咐过了,近日定有贵客登门,不得怠慢。所以二位公子有什么事,不妨尽管同我说,若我能为二位公子分忧,自当竭诚相助。”
倾儇一边说应酬话,一边不动声色打量两位来客。那灰衣虬髯的男子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可是,一双精光锐利的虎目令人一望即知,他不是简单角色。只怕,便是那塞外一族的单于了。
然而,更不简单的,是这蓝衣长剑一脸书生气的男子。江思月,拜贴上是这样写的。但是,言谈举止之间,他令她有熟悉的感觉。可以令她在一见之时已有了这样的无由亲切感的人,实在并不多。
“在下江思月,这位是我的义兄单非贤。我二人此次前来,是想请教贵庄庄主,近来江湖上有许多正道英雄为神秘武器袭击,或死或伤,但没人识得他们是被何种武器所杀伤。听闻贵庄主博览群书,精研各式武器,所以,想请庄主不吝赐教。”
倾儇凤目中寒光一闪,轻轻道:
“小姐不理江湖是非,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想必二位公子也应有所耳闻。所以,想请小姐出面,眼下是绝没有可能的。”
“可是,事关生死”江思月想进一步劝说。
“老弟你还同她多啰嗦什么?她既不愿意请她家主人出来说话,我们干脆直接去那什么别府。”单非贤嚷。这时他不禁想念起身在大漠的老婆来了。如烟凶则凶矣,但至少不会用这种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的面孔对付他。
倾儇闻言,却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似一串叮呤做响的银铃,奇异而清脆,竟将单非贤欲当场发作的怒气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