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另一个更夫赶紧啐了一口。“你可别乱说话,晦气。”
但是他也觉得心里怪不安的,平日这城里的青楼酒肆可还都开着门做着生意呢,今晚却早早的关门打烊,仿佛是躲什么祸事似的。
忽然,两个更夫头上的天空迅捷无比地飞掠过一个黑影,并且发出一声奇特的怪叫,吓得两人几乎抱头鼠窜。
“邪门,真是邪门!”两人加快脚步,只盼这一夜快点儿过去。
两人没有看见,天上,一只大隼展翅翱翔;地上,有数队人马在暗中展开行动。
月冷庐中,无情拖了一张藤椅,坐在三座墓冢前,膝上搁着一坛子酒,偶尔喝上口。夜风拂过,吹得她一身玄衣猎猎作响。饮至兴起,无情一个旋身,站了起来,一手捉住酒坛,一手抽出系发的乌木簪子,任一头乌发披散如瀑,在月下舞了起来。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楼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吟了半阕词,无情大口喝酒,复又舞了起来,黑衣翩翩,上下翻飞,直似乱花蝴蝶,芳菲纷坠。
“画图中,旧识春风雨,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若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最末一句出口,无情已似青鸿一抹,直直飞向竹楼,斜斜侧躺在竹楼前的小门廊里,一手撑头,一手执酒坛,又仰首喝了一口酒。
酒自坛口溢了出来,沿着她的领口颈项滴落,渗进她的衣服里去了。
竹林传出一声冷笑。“好一阕拜星月慢,虽不应时,意境却好。人美,声俊,舞艺更是卓绝。可惜,锦衣夜行,无人欣赏。更可惜,你是月无情。”
无情听了,只是轻轻挑眉,悠悠而笑,并不起身。
“阁下夤夜来访,只怕也不是为了见识我的舞艺罢?”
“月无情,你实在聪明洞彻得令人厌恶。”来人声音中掺入了强烈的厌憎,连那娇美的声线都尖锐了起来。
无情抱着酒坛翻身坐起,一手支膝,定神凝望竹林里,施施然走出来,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她梳着明妃吉祥髻,带着宝石抹额,面貌美艳。只是因为怨恨,而显得阴沉森冷。
“尊夫已经离开了,你来晚了。”无情对黑衣女子微笑。
“我知道,我也不是为他而来的。”黑衣女子冷淡地回道。
“我很好奇。你不觉得悲哀么?江夫人唐氏如幸。胁迫利用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男人,挟持他的家人控制他,你快乐么?”无情难得地好奇起来。这个女人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强势,而江澈实际上却是个温文儒雅的淡然男子。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生活要怎样过下去?
黑衣女子唐如幸听了,嗤之以鼻。
“悲哀?一个爱着自己丈夫,却得不到同等回报的妻子,的确悲哀。”唐如幸盯住无情。“我想,如果我婆婆看见你的脸,会觉得更加悲哀罢?我小叔长得象我公公,想不到,月冷山庄的庄主月无情长得也象我公公。不晓得传出去,会引起江湖上怎样的风波,真令人期待啊。”
唐如幸被无情的话激怒,快乐?什么是快乐?她的快乐就是站在丈夫身后,看他站在武林之巅,享受权利与景仰,那就是她的快乐。可就是这微薄的快乐,也被月无情破坏了。
无情听了唐如幸隐含威胁意味的话,眼中掠过冷冽的星芒。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唐如幸见无情冷然不语,反而沉不住气地问。
无情不答,反仰面眺望夜空,良久,她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对上唐如幸气恼的眼。
“今日既是冬至,亦是十六,是以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只是——赤月当空,悲风呼啸,乃不祥杀戮之兆。我看,有人今晚难逃血光之灾。”
“你是指你自己么?”唐如幸恨恨地盯着始终意兴阑珊、悠闲轻松的无情。她恨月无情是江南第一庄的庄主,恨她是飞彤郡主的外孙女,恨她拥有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美貌,恨她被誉为幽冥无双。她更恨她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天下人的注目。反观她自己,一样是前武林盟主的女儿,玄幸宫未来的宫主,未来武林盟主的妻子,却怎样也比不过月无情。“今夜,我就要叫你由天仙化人,跌落尘埃。月无情,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双!”
唐如幸“锵锒”一声,由身后抽出两柄金刚杵,挽了一个招式。
无情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放下酒坛,徐徐站了起来。然后,她冷冽如水的笑声在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月夜里荡漾了开来。
“尼乾大金刚杵,至圣至尚的法器,原来竟在这里。”
“算你识货。”唐如幸冷哼了一声,现在她还恨月无情的博闻强记。
无情摇头,暗暗叹息,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不懂么?
“唐如幸,江夫人,你来错了。你不来,不见到我的真颜,不亮出这一对尼乾大金刚杵,我决找不到一丝理由动你一根毫毛。可你听说了我下午在迎月厅里放出去的话,怕我明日真的将证据公诸于众,所以你带人夤夜来袭。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又岂会放过你?”
“原来你根本没有证据。”唐如幸又气又急,她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么一一被月无情给破坏了,她怎么甘心?她又怎能甘心?不!决不!
“错。倘使你不来,那么我明日自然会把手中所有证据公开,只是拿玄幸宫莫可奈何罢了。现在,我有充分的理由灭了玄幸宫。”无情淡淡道。惟其平淡如常,才更显得她的杀意浓重。
“什么?!”唐如幸诧异地低呼。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眼前女子身上无情冷酷的气息,刹那弥漫了开来。
“你——还是没有看懂么?”无情扬起手臂,摇动袖摆。“我还特意穿了黑衣呢。看明白了么?我,月无情,承继优罗难长老的衣钵,继任耆那教白衣派至尚长老之位,同时,亦继任耆那教执法至律长老之位。”
无情负手玉立,长发飘飞,黑衣月冷,清冷道:
“查,玄幸宫易玄幸母女,乃百年前叛教而出的易牟恋之后,且承继起邪功劣性,杀生祭祀、裸衣乱交、祸乱苍生,以神圣法器为行凶利器,玷污教规。现奉教主之令,依循教规,于此清理门户。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唐如幸骇然地倒退了一步。“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么?倘使你们母女老老实实守着玄幸宫的势力,不妄图掌握中原武林,我想我决不会主动找上门去执行清理门户的职责。可惜,你们母女的野心蒙蔽了你们的眼睛,看不清显而易见的事实。月冷山庄从来无意参与江湖争斗,更无意参与宫闱倾轧,但,不代表月冷山庄会任人搓扁揉圆。”
“不!怎么可能有女人继任明性至尚长老和执法至律长老?这怎么可能!”唐如幸难以置信地问。她的先祖叛教而出,就是因为女子在教派中地位不受尊重,所以才脱离教派来了中原,创立了玄幸宫,奉行吠陀与偶像崇拜。可是,现在,她最恨的月无情,竟然以女子之身继承了教派中仅次于教主的两大长老之职位,这是何等的讽刺?那她的祖先当初叛教而出的意义何在?一切,她们执着的一切,岂不是都成了一场荒谬的笑话?不,这不可能!
“啊,忘记告诉你,当你今夜带着大批教众前来夜袭月冷山庄的同时,亦有大批高手,去剿灭玄幸宫。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你们母女歹毒,我不会要他们的命,只会废了他们的武功,消除他们的记忆。”无情笑了,明艳亮丽。
“我、要、杀、了、你!”唐如幸被无情激得咬牙切齿、一字字道,然后幻化手型,施展出密宗九字大禁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唐如幸使出密宗的禁咒,攻向无情。
无情轻笑叹息,闪过大金刚杵佑以密宗内劲的攻击。“百年之后,你们仍没有参透密宗修行的宗旨,可悲复可叹。六甲秘祝从来不是用以攻击的法诀,而是自我保护和提神的口诀。就让我来教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密宗九字诀法罢。”
无情逸身如流云,辗转腾挪,纤细十指幻化莲花。
“独钻印,大多轮刚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隐形印。”随着每一声清越低斥而释放的纯粹密宗深厚的内劲,全数化解了唐如幸凌厉的攻击,并且恰倒好处地在化解致命攻击后,如泥牛入海般消散无踪,不伤敌人一根毫毛。无情气定神闲,不急不喘地一掌击中唐如幸的前心,将她拍开后,浅笑如怡地问:“你可看懂?此法旨在自保,志不在伤人。你——用错了地方。所以,你的武功,始终不能精进。”
“找死!”唐如幸恼羞成怒之下蓦然自袖中发出数枚暗器,分上中下三路袭向无情。
无情的眼,冷了下来。可不就是找死?宽大的袍袖一扬一翻一卷,暗器已经被她悉数接下。
“当日你易容混在观月居大厅里以暗器伤人时还没受够教训么?令尊虽是一代宗师,可惜,有你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女儿。看来,今日,我不但要替本教清理门户,还要替令尊教训你这个逆女。”
“少废话!”唐如幸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赢不了月无情。一样是自小习武,一样是修习密宗心法,一样是女子,她就不相信月无情强过自己多少。
无情的唇角掠过沉冷的笑纹。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江夫人,你以为今夜你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潜入月冷山庄?就凭你从春知处得到的那张路线图?你以为在我察觉了她的背叛后,我还会沿用早前的防御系统么?你们太急于铲除我了。不过,正中我的下怀。”
唐如幸不语,只是更凌厉狠毒地攻向无情。
夜风赤月之下,两个黑衣女子,似穿花蝴蝶般,在竹林小院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