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幸不语,只是更凌厉狠毒地攻向无情。
夜风赤月之下,两个黑衣女子,似穿花蝴蝶般,在竹林小院里,展开了一场胜负早已注定的厮杀……
“爵爷,不好!”诸葛九霄突然将整件事情融会贯通。他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可是一直抓不住关键。现在,更深露重,神思清明时候,他在刹那间全明白了。“我们中计了。”
中计?沈幽爵冷魅的绿眸一深,亦仿佛被击中要害般浑身一战。
无情明知来客中肯定会混有幕后主使者,即使不是主使本人,也会是亲信,却不当众揭穿他,反说要给他一日之限,这——分明就是给敌人最后反扑之机。
可是,以无情的聪明,决计是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除非——这本就是她的诱敌之计,引诱真正的幕后主使现身,而后一网打尽。
“几更了?”他起身,束金冠,一身缕金绣隐云纹的黑衣,残冷着带着焦急。
“三更了。”诸葛九霄回道。
“我们走。”沈幽爵系好佩剑。他腰上的这柄剑,是师傅传给他的。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二分,剑身轻且薄,锐利无比。全剑通刻铭纹,以手指轻弹,有龙吟之声悠悠响彻。剑鞘以上好紫檀木所制,外裹深青色鲛鲨皮。外形毫不起眼,惟有剑柄上系着的碧玉坠上刻的“幽冥无双、出必饮血”的字句,提醒了旁人它是一柄霸道凌厉的利器。
“爵爷,你确定么?咱们蓬莱幽境不理江湖是非可是师傅立下的规矩。”诸葛九霄只是笑悠悠地问。
“你可以不必跟来。”沈幽爵亦笑。是他爱上了月无情,的确没道理牵扯蓬莱。他担心无情,却无意要身边的师弟和手下同他去赴险。
“师兄这话好伤人。”诸葛九霄捣住胸口,一脸的委屈之色。
“看好你的儿子。”沈幽爵似笑非笑地提醒自己的师弟。那三个小鬼对金陵城里一触即发的气氛早已经摩拳擦掌了,如果不叫诸葛好好看着他们,这三只小猢狲,大抵真要无法无天了。
“爵爷,与其让他们被好奇心勾引得抓耳挠腮,弗如干脆顺遂了他们的心愿,让他们跟您去见识一下罢。”诸葛九霄浅笑如旧,并不以为然。
“你舍得?刀剑无眼,我也不会特别小心关照他们的周全。”沈幽爵已经领先向外走,不忘最后问一句。
“他们早晚要自己行走江湖,言教不如身教。今夜不妨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血腥残酷罢。”诸葛九霄仍是镇定如恒地微笑,仿佛他在说的不过是领着孩子去戏园子看一出戏那般的轻松。他怎么会不晓得今夜的凶险?但,三个儿子一直在祥和的环境中成长,虽然都有些小聪明,却从来没真正遭遇过真正的人心险恶之事。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也好,让他们自己去在震撼中学习怎么长大成人。
“小鬼,你们爹爹说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么?如果听见了,还不出来?!”沈幽爵幽冷的声音淡淡道。
“师伯,真的?”镇东、镇西、镇南三人自门外探出头来。
“我何曾骗过你们?”沈幽爵挑眉而笑,看他们连夜行衣都换好了,若真不准他们去,以他们的性格,也还是会偷偷跟上去的。
“谢谢师伯!”三个小孩几乎是欢呼了。
“但,要约法三章。”沈幽爵笑容不变,徐徐追加了一句。
“啊?”三个小男孩顿时垮下漂亮的小脸。
“听好,第一,自身安全最要紧;第二,你三人决不可分开行动;第三,别教你家爹爹和我有发火的机会。好了,出发。”
月下竹林小院里,一场近身的较量已然悄无声息地结束,两名黑衣女子似两片青云般朝两个不同方向飞落而去,一人优雅从容,一人踉跄狼狈。
无情,气定神闲,黑发披散如瀑,脸上是冷艳的笑容,全无一丝激战后的喘息。
唐如幸,簪摇发乱,满脸的不信,一身的不堪,正与无情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
胜负,已分。
“你输了。你来,你妄动杀机,你便已经输了。”无情幽魅一笑,冷冽澹然地看着唐如幸抚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滴在地上,迅即被泥土吸收。
“呵呵,呵呵,我又怎么会让你一人独赢?月无情,枉你人称幽冥无双。我今日既来了,就决不会教你有机会公开我的秘密。”唐如幸抹去了嘴角的血渍,忽地扬手,一枚青红色信炮便升上了竹林上空,在夜色里炸开绚烂的光芒。
无情见了,唇边浮上一缕神秘的笑纹,她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远远近近的,整个月冷山庄突然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密如春雷,接着火光便已冲天。熊熊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去。少顷,整个月冷山庄已经被湮没在一片火海当中。
看到无情丝毫不乱的镇定神情,唐如幸脸色陡变。“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弗如问你做了什么才对,而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你们玄幸宫为了掩盖自己颠覆武林的阴谋不致败露,在我宣布真相前,一把火烧毁了山庄上下,也烧毁了所有的证据。就象你们早前一把大火烧死姑苏甘家上下百余口人命时一样,毫不留情。”无情凤眼微眯,向已经负了重伤的唐如幸走近了半步。“不是么?偷了我的设计图交给大内中宫,再有官府出面仿制霜寒阁的武器,然后将甘家灭门,并任这一批武器流入江湖。好歹毒的心思啊。”
唐如幸勉强站直身。月无情的内劲之深厚,远超出她的预料,而月无情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如果你不是月无情,该有多好?”唐如幸轻喃了一句。只是她对无情的欣赏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妒恨。“如果不是你,思及一定会当上本届武林盟主,皇后娘娘可以顺利铲除襄王爷,确保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是你,破坏了这一切!我怎能放过你?你说!”
她缓缓伸直手臂,手中握着装有机簧的黝黑铁铳,乌洞洞的铳口对住了无情。“看,这是你自己设计的心雷,果然好用。面对它,再厉害的侠士也不过仿如蝼蚁。今日,你死在自己铸造的武器下,应该可以死而瞑目了罢?哈哈……哈哈!”
唐如幸的笑声如夜枭般,凌厉而刺耳,美丽的脸因仇恨而扭曲变形。
“原来,它最终落在了你的手里啊。”无情面对致命的武器,倒并不怎么害怕,反倒是颇有兴味地看着唐如幸镇定的手。“你用过它么?可觉得哪里需要改进?虽则它还只是样品,但,我很好奇它在外流落如此之久,究竟有几人用过它呢?”
“很好用,那些所谓的清高仁义的侠士,面对它,亦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肉块。”唐如幸幽幽笑了一笑,一手坚定地执住铁铳,“我想看看你中弹之后的表情。”
她的手指,轻轻地勾在了机簧上,一点点向后用力。
无情清澈的眼专注地凝视紧绷如弦的唐如幸,不笑,不语,只是淡定地望着她,眼底有极浅极浅的悲悯。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用你可怜!”唐如幸突然疯狂地笑,“月无情,你和我一样可怜,不,你比我更可怜,顶着这张脸,你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永远!哈哈哈……哈哈哈!”
无情听了,仅仅是淡淡一笑,冷静地缓缓闭上了一双望穿红尘浊世的眼。
“去死罢,月无情!”唐如幸狠狠地勾动了机簧。
“砰”的一下巨响,声振夜空。
唐如幸震惊莫名地看着依然淡定如恒,岿然玉立在她面前的无情。
“你——为什么——”没死?
夜风与祝融哔啵声中,传来柔柔娇笑。
“这位穿黑衣的姐姐,我家小姐是何许人也?岂会如此轻易就让你得逞呢?当我家小姐知道心雷不在如姬姑娘的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提防着了。原来果然在你手里啊。”赤月之下,缙衣皂靴的莲华色笑嘻嘻地自竹林里踱了出来,额心的紫色晶石在越逼越近的熊熊火光中,闪烁着妖异的幽芒,映着她娇小俏丽、五官深刻的脸,诡谲深讳。“这下人赃俱获,赖也赖不掉了罢。”
“啊,看起来它最大的缺点便是一次只可以安装一颗铁弹而不可以连发了。对了,忘记告诉你,穿上在磁石盒子里久置的,以天蚕丝与软铁丝密织而成的锁子甲,这心雷便没什么作用了罢。除非你直接抵住我的头。”无情淡笑如怡,摇曳火光将她洁白的脸照耀得莹白如玉,更显得唐如幸脸色惨白灰败如死。
“莲华色,把她带走罢。她已经经脉尽毁,武功悉数被废。给她服下‘莫言莫语’后,就任她去罢。”无情冷冷然道。值此生死存亡时刻,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玄幸宫,并不知道他们惹错了什么样的人。有时候,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她,却要他们活着日夜承受折磨。
“好的,小姐。”莲华色话音方消,人已经以极其诡异的身法欺近唐如幸,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小手,用两指钳住她的下颚,另一手自腰间的金嘴珐琅小瓶里摸出一粒丸药塞入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唐如幸口中,迫她咽了下去。然后,她从唐如幸手中抽走铁铳,抛给无情。
“我不掠夺属于你的记忆,因为,你不配拥有新生。穷你的一生,你都将无法忘记过去的每一日,然你也永远无法将你脑海中记忆的一切表述给任何人。每当你想将你所知的秘密表达出来,你就会失去一切表达能力,如说话、眨眼、书写、肢体语言。一切的一切。倘使你最终没有发疯,你便只能在万般痛苦是度过余生。”
无情冷冽的眼里泛起森寒的光芒,她不爱造杀孽,但她也决不原谅伤害和妄图破坏她所要保有的一切的人。
唐如幸望着无情深幽神秘的清幽眼眸,眼神逐渐迷茫涣散,终至化成了痛苦无边的幻海,深黯无底,沉沦堕落……
莲华色又是一声娇笑。“小姐,你夺魂摄魄的功夫真是益发的精深了啊。”
“啰嗦,当心我连你的魂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