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少主,我是左护法,你死在我眼前,就算没有紫鞭、没有毐,我也难逃干系。”她缓缓道,“就算教主信我,不怪罪我,可教中其他人呢?”
顾不迷依旧没有回应。
“他们会怀疑我,让我拿出没下毒的证据。可我根本拿不出证据来洗刷自己的清白。紫鞭我整日带在身上寸步不离,何时被人下毒?下毐的人是谁?我都不知道,可我用紫鞭为了红枫山庄的人伤了你却是事实,你说,他们会信我吗?”她怅然笑道,“如果真是我紫鞭上有毐又害你中毒,我……我,又怎能原谅自己。”
顾不迷的喘息声突然如重,微微拾眸看向了她,却见她看着自己,泪如断线的珍珠满落在颊边,他心中大乱,险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顾不迷,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若这么死了,天大地大岂还有我容身之所?”说到此处,她全身颤抖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顾不迷似忍耐到了极限,身体开始微微痉挛,忽然坐起身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凝视着她,似在挣扎,似在压抑。他手劲大得几乎将她的手腕掰断,一颗颗珠粒大小的汗珠自他额前滴落。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他即便当下打她,她也不会还手。她望着他的双眸,近乎哀求地说:“不要丢下我。”
他神情越发恍惚,抬起抖得厉害的手,微微触碰她的脸颊,人手的温润,让他屏住了呼级,心口剧烈地跳动,是毒药作祟,可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却绝不是毒药所能操控的尺度。理智与欲望撕裂了他整个人,应不应该,要不要,在这种可鄙、可憎的情形下,被毒药操控而要了她。
下毒者必有所图谋,而今他若想解毒,只能在莫七彩与暗香依依之间择一。
如果是两个月前,他会毫不犹豫,一个都不选,让他被毒药操控而与女人苟且,他宁可死。
可如今……
他对她动了情,他并不排斥与她有肌肤之亲。
情?他一直不想承认的复杂情绪原来就是情。
他对她动了情,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在那一晚她飞入天启殿与他大战,他开始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那一个月来云阁殿内的朝夕相对,从容忍她几番耍赖和戏弄自己开始……
正如她所说,感情是一种不可控制的情绪,它来得莫名其妙,当你发现想要拒绝却已迟了,想抽离却又不愿,想深陷却又抗拒,索性置之不理,任其发展,岂料却更加肆无忌惮,一发而不可收。
得到她,他并非不愿,可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更不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
此番困境,错在他。明知有人故意引他们去红枫山庄,途中必有危险仍执意上路,让她跟着自已涉险,却无力守护。
如果他把持不住,不只他死,她亦会。
他并不怕死,他只是不想拖累她。
蝴蝶这种毒,不是肌肤之亲就能全解,他即便当下要了她保住性命,也会虚弱不堪。届时她因落月迷香之故会功力尽失,无自保能力,他们将会成为下毒者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身处江湖多年,江湖中人卑鄙的伎俩他看得太多,有时候,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也死不了,被迫活着忍受屈辱,无力还击而任人予取予求。
他们绝对是打击九幽教最有力的筹码,给他下这种毒的人,必怀了卑鄙的心思。
他不会让自已陷人耶种可悲的境地,更不会拖累她,可是他的手已控制不住抚摸上了她的唇。他已没有能力去抵抗蝴蝶之毒,他会变得失去理智,会变得疯狂,会伤害她,会拖着她走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
绝不!
他再不犹豫,用仅存的理智,点下了自己的晴明穴。
晴明穴,可以让他体内真气瞬间逆转,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足以刺激他恢复神志,可同时也会加速体内毒药的运行。他知道这么做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而且过不了多久,他会更加虚弱,甚至彻底陷入昏迷,直到死亡。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到死都不会丧失理智被毒药控制。
逆转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全身似北千虫万蚁啃咬,痛不欲生,可无论身体承受多大的痛楚,他都没有发出一声。
疼痛让他恢复了神志。
他幽幽地望向了她。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到手背,又沿着他的手腕滴落至床边……早已痛得没了知觉,可颤抖的指尖仍贪恋着这一刻触碰到的温润。
晴明穴,其实……
是他的死穴。
寻常人等,身体上有三十六处穴道,若遭受点击或击打后,如果救治不及时就会丢了性命。这就是所谓死穴。可练武之人,因各自修为及内功心法不同, “死穴”不一定是这三十六处。其中修为高者,更可将三十六处死穴练至一处或两处,又因各自修习内秘法的差异,这唯一的死穴位置也不尽相同。
顾不迷自幼开始修炼紫漆木琴所带内功心法,这种内功心法本就举世无双,他虽年纪尚轻可修为已非比寻常,三十六处死穴也只剩左、右睛明穴可以致命。
睛明穴位置明显,少有人将此穴留为死穴,举凡武林高手死穴都相对隐蔽,绝不会留下晴明穴这等易受伤的穴道明目张胆地暴露于人前,给敌人可乘之机, 但顾不迷所练武功本就非寻常人所能领悟,甚至内功心法的修炼过程也多与传统武功相悖,所以数百年来,无数想修炼的高手要么被琴功反噬走火入魔,要么一无所成,唯有顾不迷年纪轻轻已至五重。
顾不迷如今点下自己死穴,任内力紊乱真气倒流,一方面疼痛可让他神志保持湥眩柚苟疽┛刂谱约旱男闹牵硪环矫妫抟墒窃诩铀僮约核劳觯饷醋觯褂辛硗庖桓鲈颉
以他的心性,绝不会轻易点下自己死穴,其中利害,只要爹爹看到自己的尸体自会明白。
只要爹爹明白,他宁可忍受钻心之痛也不忍杀她、伤她,或许可以保她一命……
此外,以她现在的武功,没人可以轻易伤她。只是当下,他不能成为她的负累。
恍惚的失神只在一瞬间,他再不给自己留恋的借口,聚全身之力起身,大力将她拖出门去,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推出门外,将门自内关上。为了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他用指尖深抠着门缝,留下点点血迹。
她用力在外面敲打着门,一声声哭求着让他放自己进来。他听着她的哭求, 直觉胸闷得快要裂开,压抑着轻咳了两声,掌心全是猩红的血液。他用尽所有力气将口中的鲜血咽下,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厉声道:“我管你是死是活,你害我身重剧毒,我恨不得杀了你,给我滚!远远地滚开!”
她跌坐在门边,面色慘白,他从门缝中着得清楚明白。
他用更阴狠的声音道:“聪明的就趁现在滚,就算毒非你所下,你害我性命, 也不配再当九幽教中人。从今往后,九幽教势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的毎一句话都狠狠地刺痛了她。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他用尽所有力气说完这番话,再也无法控制身体上的痛苦折磨,无声地软倒在了门边。
半晌,未听到屋外有任何离去的响动,他挣扎着转过身来,顺着细窄的门缝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果然没走。
她蜷缩着身子,瑟颤抖着,好似受伤的孩童,彷徨无助。
他已无法开口说话,毎次张开嘴,都被腥浓的血堵住了喉咙。
他已无力再将她逼走,只能也只剩,順着这细小的门缝,静静地望着她。
屋外寒冷,身体漸渐被寒气侵蚀,她不敢去想,可仍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他中的毒真的来自自已的紫鞭,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死……
阴霾的天空风雨欲来,山风凛冽地将蔽体的衣衫欢透,冰凉入骨。
一想到他被自己害死,她便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忽然想起儿时,父母在屋中吵得天翻地覆,凌晨一点她一个人躲楼梯口在阴暗处,一直蹲到天明。也是这么冷,也是这么无助和害怕,可由始至终没有人想起她,更无人来寻她。想起来,她竟是一个连亲生父母也嫌弃的人。
忽觉心痛如绞,她捂住胸口曾经的箭伤,虽然这一世再世为人这副身躯胸口无伤,可那处自己刺下的伤口却如影随形烙印进了她的灵魂,想遗忘却无法遗忘,此时此刻更是忽然痛了起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
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感叹自己是个福薄的人,就连镇上的算命先生看了自己的面相也会叹上一句少年多灾。
自己本就是个不幸的人,自幼缺少父母疼爱,终于在上一世有了疼爱自己的阿玛和关心自已的人,却终因自己的畏惧和逃避,伤害了他们。如今,就连与她相处才两个月的顾不迷,也快被她害死了。她不只是个不幸的人,还是个不详的人。
她心生畏怯,想将自己的不堪全部掩藏,不被任何人看到发现。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入阴影中,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被人看到自已的怯懦和遍体鳞伤。
恍惚想到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这样的冷。妈妈拖过自己愤恨地塞给她一个地址,将她推出门去告诉她不将爸爸找回来就再也不要回来了。她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了爸爸。当时,爸爸正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爸爸看到她很是惊慌,将她推出门外让她赶紧回家。她害怕回去被妈妈骂,不停地敲门,不肯离去,惹得屋中女人不耐烦。爸爸一气之下将她拖到了街上,她大哭,爸爸气恼地当街打了她。她没能找回爸爸,她不敢回家,便躲在—个阴暗的角落,冻得全身哆嗦……直到外公找到了她。那时候她才七岁。
即便再掩饰再逃避也无法忘记自己自小被父母抛弃的事实,他们不爱她,不要她,甚至希望她不曾存在过。
即便许多年后,她独立坚强,无数遍告诉自己,就算天下人都不爱她,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