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走廊都空荡荡的,连呼吸的声音也几不可闻,只能听见墙上的钟在嘀嗒嘀嗒地走着。
猛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这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分外震人心魄。杨旸像箭一样地冲到医生面前,急切地问:“顾叔叔,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顾医生一脸高深莫测:“手术成功了,命暂时保住了。血止住了,血块也清理干净了,可惜出血量太大,脑细胞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醒不醒得过来得看几率,就算醒过来只怕也有后遗症。旸旸,快去通知你父母赶回来。”
杨爷爷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倪一见杨旸面上略微一松,身体摇了摇,赶忙上去扶住他坐下。杨旸无力地靠在她肩上。
倪一见过他沉默的样子,见过他滔滔不绝演讲的样子,见过他耐心讲题的样子,见过他微笑绅士的样子,也见过他我行我素不讲道理的样子,却没有见过此刻这般无助的样子。她忍不住拥住了他,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伸出手臂绕过他的肩揽住他,然后像拍小孩一样轻轻抚拍着他,嘴里还说着:“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杨旸似乎从这个拥抱里汲取了很大的力量,慢慢地回过神来,正要从她肩上抬起头,却不防倪一正斜过头来看他,两人的唇竟轻轻地碰到了一起。尽管这是一个意料外的吻,可是谁也没有挪开自己的唇。
当Irene送好父母和Eileen,回到医院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幕:高瘦的杨旸斜斜的靠在倪一肩上,头正好微抬,脸转向她,倪一正好低下头对着杨旸,两人以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轻轻地吻着。于是,她静静地离去了,没有打扰他们。
爷爷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目前并没有可以做的事,只能信赖医护人员。于是难得的,由倪一开车把杨旸送回了家。倪一还不放心地一直跟着杨旸回到家里,看他开了灯,却只是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倪一见此情景,只好把杨旸推到沙发那坐下,然后回身关了门,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他的手里,宽慰他道:“别想太多,吉人自有天相。”
陪着杨旸坐了一会,倪一起身准备离开。
“不要走。”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杨旸忽然开了口。
倪一刚一转身,便看到杨旸的眼睛红红的,满眼都是恳求之色,就像自己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杨旸的这幅神情,又一次激起了倪一心里的母性。她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杨旸忽然一个反身抱住了倪一,而她则依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这一晚,倪一没怎么说话,听着杨旸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往事。
原来,从出生开始,杨旸的父母工作繁忙,他就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后来父母因为工作关系去了日本,他便也跟着去了日本,在那里读完了学前班,一直读到小学三年级。再后来,奶奶生病过了世,杨旸的父母看着深受打击的爷爷,便把杨旸留在了爷爷的身边,以慰籍老人丧偶的孤独。
“他总是叫我回日本去,他说他不需要人陪,可是半夜他经常给我盖被子的时候一坐就坐很久。”
“小时候,他对我总是很严格,每天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晚上8点必须睡觉,早上5点起床,得把被子叠得整齐,吃早饭前跑完半小时步。”
“他做的菜很难吃,因为以前奶奶总是把家里的活全包了,直到奶奶过世了,他才开始学做饭,刚开始饭也常是夹生的,他总是嘿嘿一笑,又加了水烧成泡饭。”
“他也会给我讲故事,通常都是三十六计,或者他参加越战时的故事。他说他很多战友都长眠在了那里,总有一天要再去看看他们,再陪他们喝喝酒。”
“后来他没有新故事可以说了,我花在读书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更喜欢一个人在房间玩模型,他便只能时常去附近和老战友下棋。”
“我相信他打仗一定打的很好,因为他棋下的很好,附近的人都不爱和他下,因为赢不了,所以他常常只能在旁边看着,经常看的憋得慌,又只能观棋不语,回来就和我说谁谁那棋是真臭,那是什么什么样的局势,应该怎么怎么走。”
“去美国的时候,他嘴上说我怎么能投诚敌人,可其实挺高兴,还拉着我喝了好几天酒。”
“去了美国以后,本来连手机都不会用的他,学会了用电脑,会和我在网上视频聊天,还总是叮嘱我不要被美帝腐化,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在美国的时候,我时不时就想起他那些难吃的菜。”
“小时候,我会怪他,因为他,父母才会把我单独留下。可是此刻,我只希望他能好起来,我愿意用一切去换,然后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明白,都明白。”倪一依然轻轻地抚拍着。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杨旸终于浅浅地睡着。倪一不敢动,怕惊醒了神经紧绷,已经疲累不堪的杨旸,依然任由他趴抱着自己。
倪一微微地打量着这屋子。简洁的布置,一尘不染反着光的地板,沙发,茶几,餐桌,餐椅,电视柜,没有一样多余的家具,落地大钟是这个家唯一夸张的摆设,显示着主人对时间的看重。
只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杨旸忽然就惊醒了,他松开了怀抱,迷蒙的看着倪一。
倪一拍了拍他的肩:“去屋里躺会吧,等爷爷出了重症监护室,会需要你照顾的,你不能倒下。”
这时,杨旸低头看到了倪一脚上的兔子头长毛拖鞋,他呢喃地说:“谢谢你。”
倪一朝他宽慰地笑笑,见他依然不动,她只能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在床上躺下。
杨旸没有放开倪一的手,还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阴暗的光线里,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下无助的眼神。这时的杨旸真的很像一个很需要母亲的孩子,倪一只得在他旁边躺下,轻拍了他几下示意他睡吧。
紧握着倪一的手,杨旸终于沉沉地睡去。
倪一看着杨旸睡着了依然紧锁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没被握住的那只手,轻轻地帮他展平了。
☆、一个人的毒药也是灵药
这是倪一第一次和异性一起睡在一张床上,这个异性甚至还不是她的男朋友。这个异性十年前因为责任硬生生插进了她的世界,这个异性十年后又莫名任性地捣乱了她的生活。她对这个异性有过心动,有过思念,有过讨厌,也有过疑惑,但是现在都只化为心疼。心疼他所经受的痛苦担忧,也心疼他此刻的无助,他就这样轻易的触碰到了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她几乎一夜无眠,时而想起少年时看上去孤寂清冷实际却很好相处的杨旸,时而想起自己家里那笑起来像花一样的老宝贝,时而又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回味杨旸刚刚的真情流露。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杨旸便醒了,爬起来就要往门口走。倪一知道他着急去医院,便推他赶紧去洗漱,而她则扫视了一遍冰箱看有什么可以吃的,看到冰箱里冰着的鸡汤,想起这大概是爷爷做的,还没吃完,人却已经躺在病床上,不禁有些黯然。
杨旸看着卫生间,爷爷的牙刷,自己的牙刷,都整齐的朝同一个方向歪着,爷爷的毛巾,也都整整齐齐的挂着,不禁眼圈又红了红。
杨旸洗漱好出来,便看到桌上有两杯热牛奶,一盘鸡蛋吐司。昨晚没睡好,心里又牵肠挂肚,杨旸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一抬头看到倪一一脸不容讨价还价的表情,只能乖乖地往嘴里塞了几口吐司,又把牛奶喝光了。
依然由倪一开车把杨旸送去医院,一路上杨旸一言不发,倪一也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其实她什么也不用说,只要她在,便已是最大的安慰。
开到医院,倪一把车留下,自己打车回家洗漱了番,又简单地向外婆和通宵值班刚下班的妈妈介绍了下情况。
外婆稍微放了点心,连声说:“抢救过来就好,抢救过来就好。”
妈妈则是不太乐观地说:“只怕还很凶险,家属得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外婆又让倪一打电话回单位请假:“你一晚上没休息了,今天别去上班了,请假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倪一想了想,最近单位也没什么事,副主任的位子正悬空,李小红正在要争取表现的时候,有事也轮不到自己扛,便安心打电话给赵主任请了假。
倪一回到房间,刚一沾自己的床便黑甜地睡去,醒来已经是中午。吃好饭,想起妈妈的话,她放心不下,又给杨旸打了个电话。
杨旸说他父母从日本赶了回来,Irene和Eileen两姐妹去机场把他们接到医院,而爷爷依然在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着,目前情况还算稳定。
放下电话,倪一想:他们一家子都在,Irene一家子也都在,这下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倪一躺在床上,把自己摊成了大字型,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却浮现出看了一夜杨旸的睡颜:他的鼻梁挺得干净利落,长长的睫毛因为睡得不深而微微颤抖着,不厚不薄的唇紧紧地抿着,还有些许冒着胡茬略成元宝形的下巴,怎么有人长得这么耐看?刘靖的好看,是让人看得顺眼舒服,而杨旸,却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倪一不知道的是,他们俩在她心里最大的区别其实是,刘靖对倪一再好,好像也并不能再多打动她一分;而杨旸,哪怕做了再错的事,只要给充足的时间或者给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自己就一定会原谅他。
天擦黑时分,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的倪一被一阵电话铃惊醒,拿起一看是Eileen打来的,倪一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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