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就说了,一会儿藏语,一会儿汉语:从她光荣“殉国”,到莫名其妙去了清朝,又到听到声音不由自主地往河里跳,然后是艰苦的战争年月。
“……我是不知道这世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现在是康熙皇帝的治下,除了英雄又多灾多难的藏民,中原的人们还是享受着和平安乐的。虽然我将不会亲眼见到,但想必不会如你所说的那样痛苦。”
桑玛瞪着他良久。
“康熙皇帝?”她尖声惊叫。
“是!也正是他派兵将我一路带到此处。不过我此一世将不会见到君王,只有来世了。”
“康熙……”
啊啊啊!……她怎么又来此一游了?!
* * *
“她在理塘。我也将转世去理塘。”'3'
随后,仓央嘉措再未出口一句话。因为他阖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这下子着急的是押送的官兵。
“六世达赖圆寂了?!”
要不是这是件悲伤的事情,桑玛真要笑出来了。眼前这留着八字胡的、急得转来转去的人,可不正是李麟李副都统吗?他已经升到副都统,倒也顺理成章。
他们可真有缘哪!
可现在是康熙四十六年,那,她的奇遇又该如何解释呢?!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您还是想想要如何上报。”
“对!想想后事……唉!”
“还有转世灵童的安排。”
“……唉!”
李麟当官的时间要比当将的时间长,再笨总也是会为官之道的,赶紧找了地方官员和随行师爷们商量,还要应付当地崇信活佛的民众,真是有够忙活的!
“对了,桑玛,你怎么会在这?”
“……我从云南回京。”她平淡叙述着。总要活下去吧?那干什么好?还有,以李麟几十年官场生涯的经验,他绝对不会放她走: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见到六世达赖的人——后来桑玛才晓得,原来那个时候仓央嘉措绝食闭关不见任何教众以外的人。
“这些年,你都在为四贝勒办差?”李麟是个精明人。
“也是。也不是。详细的我也不便多讲。”但桑玛也不是笨蛋。
“还是八贝勒爷?”李麟追问了一句,面带无懈可击的笑容。
桑玛盯着他,过了会儿才道:“李将军,您是我在这儿第一个认识的人,那么我也实话实说。”即便四下无人,她也凑近了轻声说:“活佛看得见,也给了我些暗示,说,现在的不是最后的。您明白吗?所以,您还是……不要相信眼下的局势为上。”
李麟脸皮微微一抖,没再说话。
“川陕……也好啊!”桑玛突然想起文章上的几句话。如果她记得没错,是一名年姓将领的作用。但战乱时期,史籍资料大多流散,即使她有个好地位也难以找全。
就是不知,她今天的决定是否正确就是。
李麟迟疑了一会,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桑玛,你的头发长出来了吧?”前次的教训可真是深刻哪!连皇上都半开玩笑地说他误了人家姑娘的嫁期。
桑玛喷笑,抓下头上临时找来的男式藏帽,让一头黑亮的发如瀑布般披垂至腰,还顽皮地轻轻甩了几下。
“当然……长出来了!”要还是一个光光的月亮还了得?那真成妖怪了!
李麟哈哈大笑,“桑玛!你还是那个桑玛呀!”
这时有士兵匆匆跑来:“大人!二世章嘉活佛法驾已至。拉藏汗王的使者也到了!”
李麟与桑玛面面相觑,各自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
“桑玛告退。”
“好吧,你小心些!若是非得和那位黄教圣人一起运送灵柩回京,你就先行一步。我会派人护送。” 李麟不敢随便放她跑路,可也知道其中透着蹊跷,只得这样办了。
“遵命。”桑玛弯身行礼——她差点忘了这年月要请安而非鞠躬或是敬礼了——离开。
那就看一眼二世章嘉吧!嘿,她可真够走运的,居然在一月之内亲眼见到两位活佛……大概是她倒霉到顶,接下来要否极泰来了吧?!
李麟是固原镇的总兵官,陕甘是他的老地盘;而桑玛在三名全副武装的亲兵的“护送”下,将拖拖拉拉的大部队甩得远远的。其实她如果真要逃跑的话,简直易如反掌。不说那三个笨蛋经常在茶马市场上看东西看花了眼,还得烦劳她去找回来,就是拼武技心计她也绰绰有余。不过既然有人出钱、出面子“送”她上路,那又何必动脑子去当贵金属的物品来换取路费和饭钱呢!'4'
包裹里只有她的一套军服和长靴。那是她仅有的记忆……不,还有指头上这枚光闪闪的钻石白金婚戒。本来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现在也只是件纪念品了。
都留着吧!
古北口的柳林大营本是桑玛一行人不必绕过去的。不过因为他们出的是军差,又图方便一路都走军营和驿站落脚,自然就被某人抓了去——
“给十四阿哥请安。”
这家伙,是康熙帝原先中意的继承人?桑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恩,目前除了稍微黑了点,没什么特别的……的什么“帝王相”的。
那边皇十四子也在研究。这桑玛的,似乎变漂亮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突然发现一件天大地大的事儿:“桑玛!几年不见,你头发长这么长了?”
他一把扯掉桑玛的帽子——太粗鲁了,气得帽子的主人想把他揍一顿,可惜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大敢轻举妄动。
“当然长出来了。”桑玛白他一眼。给个眼白的应该没事吧?
自然是没事的。因为十四阿哥很是兴奋。“我来古北口前还记起你呢,结果十六弟说你挑翡翠挑花了眼,有没有这回事?!”
桑玛设想过北京的人如何圆她失踪的谎。探亲、回乡、嫁人等等都想过了。愣就没料到这个。
在十四阿哥很难说是非常纯真诚挚的目光中,桑玛扯了一个肯定不是真心的笑容,“我不是被翡翠迷花了眼,而是被美男勾去了魂,结果一招不慎、差点没命回来。”
这么曲折?!十四阿哥呆住。他和哥儿几个曾聊过龙佳·桑玛的去向。但她毕竟是个姑娘,意义不大,即使被四府里的那位派出去做什么,也断不至搞出甚大名堂来。
不过现在一听,她这趟旅程……“也太扯了吧?”
桑玛眉一挑,“有些是夸大,但有些是真的。桑玛不想欺骗十四阿哥的。现在桑玛是身无分文、落魄被人嘲笑。”
“呵呵,没关系,我是不会笑你的!”说着说着,十四阿哥还是被她歪歪斜斜的苦脸逗乐。“别做那副脸了,好好的美人面,还是巧笑嫣兮……呃,虽然你不一定能办得到,可也请做做样子!……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好不猖狂。
而桑玛气坏了。这十四阿哥根本是个讨厌的小鬼!还当皇帝?我呸!
军营外是长城。
就在桑玛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她见到了没有被破坏、没有被攻占,没有承载太多辛酸血泪的长城!
“当年,抚远大将军、福全皇叔,就是从这里出关,率领大军前往征讨准葛尔。”
不知何时,十四阿哥已骑了马站在她身后,一同望着这片晨雾中的城墙。
“古北口打过仗呢!”桑玛指的是抗战时的一场战役。当然她不会说出来。
“俺答部族就曾在此入明朝领地,一路直下两百多里、直逼京师。”
“没用的东西!”
“是呀!”
顿了会,桑玛涩然开口:“阿哥也想当个抚远大将军?”
“……十年之内,藏区必生事。”
“可惜了,这长城已不能据以抵御外敌。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人心,才是万里长城啊!”她用马鞭指向有些破旧相的巍峨边墙。
“可惜了,桑玛,你是一大姑娘,虽然已经过了佳期,也不可能像爷一样带兵。”
“哈!当男人有什么好的?像我这样漂亮的人,若是男人,岂不是人妖了?!”桑玛就是忍不住回嘴。他干吗老是跟自己过不去?!
十四阿哥果然禁不起激:哪有这样的女人的?“你臭美!”
哦?有意思!桑玛挑眉看了看他,“十四阿哥,您今年贵庚?”
十四阿哥也学她,挑起一边浓眉:“不贵,也就二十。”怎么样?
“哦……一般二十岁的年轻人,还在逼迫老母亲弄个漂亮姑娘在身边来好安心念书,或是跟老父亲对阵说不答应我就让你没孙子抱。哪有您这样的,整天想着哪里打仗哪里出事的。这不是讨不吉利吗!”
十四阿哥怒极反笑,“我说,龙佳·桑玛,你二十岁的时候,头发没长齐、枪法打架倒是声名赫赫。”
“对哪!哪像爷儿您老,”桑玛努力学着京师的强调,“这媳妇是一个接一个地娶,儿子哪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却也没见着您干过什么响动大的,让大家伙儿的景仰、景仰!”
“你!”这正敲中十四阿哥的软肋。他以武为志,却无用武之地。“你放肆!”
“哎,您别急。桑玛就真没见着哪个领兵带队的年纪轻轻就懂打仗的,最多的也是摆在那里做做样子,骗骗普通士兵。其实真正能指挥的还是那些行伍出身、一步一脚印打出来的将领。您缺的就是经验。”
“……”
今天真是说多了。从天刚亮直到大亮,从赵武灵王讲到康熙三十七年的西征粮饷危机。谈得欲罢不能。
连马都不耐烦了。
“十四阿哥,等桑玛晚上回来再和您接着聊!现在想去看看这长城的全貌!”
也不待他回应——谈得过于投机,总觉得有些不妥——桑玛一夹马腹,平稳前行,然后逐渐加快,在遇上一处沟坎时也不减速。
“……小心……”
后头传来的大概是十四阿哥的声音吧?她背对着他摇摇头,只一提缰绳,对着这匹训练有素的战马道:“去!”
青骢驹轻轻巧巧地越过了近十步远的深沟,兴奋地沿着长城的蜿蜒基线一路跑着,转眼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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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10月,蒋介石派杜聿明率大军围攻昆明五华山,武力改组云南省政府,胁迫龙云就范,并将之软禁于重庆。任命李宗黄代理云南省主席,对内镇压昆明的学生爱国民主运动。
杜聿明,抗战初期参加古北口长城抗战、淞沪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