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轻松之下,他脸上开始泛出意气风发的神采来,倒也令兄弟和朝臣乃至外臣们侧目。可别人的看法又如何?!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或是非常想做、也乐意去做的事情,即使是傻事也无妨。若是假过了头、假作了真,才叫活得没滋没味!
当桑玛收到一马车的意外“小礼物”时,已经入了秋。
“给龙佳管事请安!”
“啊!倩嬷嬷,您身体可好!”对着这些礼来礼去的旗下人,她也养成了习惯,是见人就倾身蹲身的,虽然有时会不大适合,可毕竟礼多人不怪,这些嬷嬷们极端高兴看到她尊重她们。
何况这是未来乾隆皇帝的乳母。要说她无视权力是假的,但尊重是真。
“嬷嬷来有什么事?”
“啊,四阿哥昨儿晚上贪玩,夜里发低热。我看顾了一晚上,折腾到辰时他才退烧,这么着今天就没法来学火器了。”
“没关系,没关系!等他精神好点我再去探望、探望。太医来瞧过了吗?”
“是,开了贴药,午时再喝一碗呢!”
“那敢情好!”
又是一通礼来礼去,还送出去一瓶上好的玫瑰酒……她已经连觉得麻烦的力气都没了。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啦!
她与他的其他儿子们基本没有往来,倒也不是什么谈不来或是他们的母亲作梗,实在是她没空理会小男孩子们,尤其他们总爱问她多少岁了……
不过,当他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说不惶惶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一直在发呆。
眼见着参与“大计”的其他人的兴奋模样,她只淡然旁观。别人可能是觉得她的地位也就是原来那样,偶然也有人猜测她没有子嗣、没有名分的下场。可她只笑而带过,这些人又不可能理解她的想法。
她只想要见到一个相对而言幸福些的人世间……
“想什么这样出神?”
熟悉了十多年的气息出现在身后。她向后靠去,懒懒依在某人的肩上。
“想人世间。”
“走了魂的好借口。”他轻笑,满意地嗅着她身上独有的花果香气。
天气转凉,甚至有些冷了。同时也是与人相偎的好借口。
果然,康熙帝感冒了;而雍亲王代替父亲去祭天。
很多人看得明白。
但另外很多人也更加坚信未来的继承人是十四贝子,因为和硕雍亲王是其同母兄长,八贝勒一党也是关系较融洽。似乎众望所归。
似乎……
谁也没想到,六十年的皇帝就这样病故吧!大家太习惯仰望这位近乎无所不能的康熙帝了,全然忘了他已经……老了……
要布置,就是官员和军队了。隆科多那里,驻京满、汉八旗都可号令,而距离京畿最近的丰台军营里全部是康熙帝本人的亲信满洲都统,其中一位副都统还是佟佳氏一族——十三阿哥也在那儿锻炼身体来着!他虽不是都统,但与数年前被打压时完全不同的是:皇帝已经相信了这个儿子没有夺位的野心。也因此,他是全营地位最高、最受欢迎的皇子阿哥。
西北非常平静——皇上又不是重病,根本没必要惊动,只是按往例上了请安的折子。'2'
现在,桑玛明白了一件事体:
皆因为皇上去世太过突然,而呼声最高的十四贝子不在京、朝臣中人缘最广的八贝勒早已被父亲打击得没了信心,大位才自然而然得落于雍亲王手上。
——似乎是实力加运气的结果。
似乎没有她和一帮密探们的事情。
“怎么我觉得最近平静得可怕?”另一拨人的头子穆铮玩笑道。
他很少来找桑玛,但这些日子突然没了任何差事甚至响动,却见到士兵差役们来去——皇帝在畅春园生病,当然还是谨慎些好,可大家谁也不相信,前无来者的六十年帝王会有什么差池,所以即使上头有关照,还是懒散照旧。
如果他是一般的办事者,会觉得很正常。可他毕竟游走在黑暗中,嗅觉本来就与旁人不同,何况桑玛既悠闲又紧张的表现令他更加不安。
“你怎么没跟随在王爷左近?”
“我是什么身份!连方圆五里都无法接近。这你也知道啊!”
“也对。”连她都接近不了。“那就盯紧了畅春园吧!”
“你不知道?那块差事不是我在经手。隆中堂的心腹在领着呢!”
桑玛愣了会。哪里出了差错?她与某人的计划中,那些原本是让穆铮去干的所有任务,怎么换人了?
她眨了下眼,对上穆铮更加惊疑的眸。
就在那一瞬间,她相信他也明白了。
狡兔死、良狗烹!
“穆铮,我没有绝对的把握王爷能登基。虽然这话大不敬,这人总有一死……对了,去年我学铸造,打了样东西要给你。”
她抽出短刀,将房间靠墙的一块不起眼的地砖撬开,露出一小个方盒子。
盒子很沉——穆铮是这样感觉的,里头像是放了一整块铁胎。“这是什么?你是要我保管?”
金子,一大块金砖,足够一个人勤俭点过下半辈子。但她不想现在就这样说。
“祭天结束后,你就打开。一看就明白了。”他绝对不会真的到时候再打开,她估计着……他一回外城的家里——他没有家眷——就会开盒子,然后就会明白。“我这段日子随时可能有事,你……还是不要留信的好。”
“省得了。”
望着穆铮已渐老去的背影,桑玛嘴里只有涩味。
权力之下,没有好坏、善恶。
只有输赢,和胜负!
…
'1' 康熙可能是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情绪大的波动或是寒冷的天气会刺激血管收缩。康熙六十一年(农历)11月,老人家可能因为打猎时感冒加重了心脑血管方面的病情,造成脑梗塞而身故。
'2' 本章细节系猜测编造;如若与史实近似,纯属巧合。
27 可扶可明
封九门的消息她知道得很迟,接着就是皇帝殡天的一声炸雷——即使有心理准备,她仍旧是哑口无言了半晌。
当老人青年们都震惊于似乎真的“万万岁”的千古帝王居然就这样驾崩的时候,多数百姓没想过下一任的皇帝是谁的问题。他们只是盼望稳定的生活能够得以继续,别再加税、少点负担和贪官昏官坏官。
不过京师里、那些朱门背后的人们日子难熬。
“重要的宗室和大臣们都不得回家;夜间禁止走动,禁止喧哗盛宴;没有谕令,外城官吏和士兵不得入内城……”手下禀报着。
他们是圆明园的人手,进出相对自由很多。至少整个京畿地区,在街巷鸣锣公告三天之后,每一个人都晓得先皇传位给雍亲王——唉,反正都是先帝的儿子,总不会是别人的儿子。'1'
“戒严宵禁。”桑玛点点头,又嘀咕了两句大家听不明白的话。“西北的旨意下了吗?”
“已下明旨,诏抚远大将军回京。”
“好的——”
打发走了京城里的探子,等另一边的信使。
“都送到了?”
“是!陕西和四川的已经准备好人手,旨意一到就‘护送’十四爷进京。”
“好!”
她走在每个人的前面,先给李麟和年羹尧各自发了雍亲王的手书钧令,让他们在他的十四弟进京时“照应”——即使事不成,也算不得罪状;何况现在这钧令就是旨意!
他当皇帝了呢!
是被父亲与儿子的光芒所掩盖,且后世褒贬不一的雍正皇帝了。但起码在她这个“后世”的眼中,雍正皇帝没有干什么对不起国家人民的事情,他要对付的也就是国家花大钱养着的宗室、贵族和外戚。
满洲吃皇粮的人口也太多了,贬几个、降些薪金的也是节约国家支出。
把钱花在老百姓而不是贵族身上,多好啊!
宫廷里大概是真哭假哭、白花花的孝服一片吧!估计“他”也吃不好、睡不好的。但他现在是皇帝,宫廷中的所有人都围着他工作、伺候,士兵们也极自然地服从新主君。
他被严格地照料着,不会出差错。
有时想想,功成身退,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乔装上路,远远躲到云南或是西藏去呢?
而,如果现在不走,将来……可就没机会了。
一边胡思乱想、左右挣扎,一边等待汇总和传递各路消息,令她的作息完全打乱,结果是饿的时候就吃点,实在太困了就睡一两时辰,日夜全部颠倒。
穆铮消失了。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做这行的安全时间太久,人的警觉性和应有的谨慎也降了不少。老穆已经不像十年前那样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而是慌张、紧张与绝望之下,犯了很多做秘密差事的新手才可能犯的错。
不过她也只是远远盯着,看他会不会被其他人的人马盯上,从而给她自己和剩下的人带来麻烦——事实上,也不可能有比雍正皇帝更强大的势力了。
英雄美人……都怕迟暮啊!
“我也‘迟暮’了呀!”她从书桌旁清醒,才惊觉自己刚才居然毫无知觉地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瞌睡。
二十多岁时的自己,绝对、绝对不会在紧张的时刻打瞌睡,哪怕五天五夜未合眼!而现在……是不是她安逸生活久了,太过笃定了,神经才松弛到这种地步?!
“老大,宫里派人来了。是旧府的聂公公。”
四野如今既神气又越发谨慎小心。他的身份不同了,入旗籍、升侍卫,前不久刚被提拔为圆明园的前庭侍卫领班之一,算是越级飞速往上攀的人物,拍马的人与暗中嫉恨的人同时大增。不小心的话,这脑袋搞不好就没了!可他只认准将他带入权力上层的桑玛,以及四王爷——现在的皇上,其他的一个也不结交。
“哦!我换个衣服。”
她懒得去思考,只倒了一杯添了玫瑰酒的泉水漱个口。其他的,就由上天来决定吧!'2'
* * *
乾清宫是康熙帝起居主政的地方。整整六十年的治世,承载了几乎三代人的希望和人生:在满清的民族歧视和圈地放牧政策下活命的前明子民,到三藩作乱半壁江山渴望和平安稳生活的苟且居民,直到彻底服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手腕俱佳的君王……三代人……
第一回,桑玛自愿向权威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