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正好捕捉到男人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四无君回答。
这是一句实话。无论从私人感情的角度,还是从工作能力的角度出发,负平生都是无可替代的。
“董事会替你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屏幕上男人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你的校友,也是你的好友,沐流尘。”
四无君愣了愣。
“为什么?”他问道。
这是一个很久没有被提起过的名字了。
在大学期间,四无君与沐流尘的确是非常好的朋友,尽管四无君读的是商学院,而沐流尘读的是法学院。有许多夜晚,四无君与沐流尘,还有另一名学生王隐,都泡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里,他们几乎无所不谈。
然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毕业之后,随着王隐退出三个人的小圈子,四无君与沐流尘之间的交集也越来越少。
潜意识里,四无君尽量避免与沐流尘单独相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四无君的反应。“为什么?”他反问道,“难道你不看报纸么?”
四无君摇了摇头,每天早晨,他的秘书都会将当天的金融时报、经济报道、以及其他在本市有分量的几份报纸整理好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而这些日子,他只是粗略地翻阅一下,就将它们搁置一旁。他知道那上面不会有他关心的消息。
“将今天的时报翻到第二版,读一读上面关于L医院医疗事故诉讼案的报道。”
四无君打开报纸,他对“本市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医疗事故诉讼案”这一耸人听闻的标题耸了耸肩膀,然后快速地往下看去——
“年仅二十八岁的罗太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四年前的一天,她躺在L医院的病房里,幸福地等待第三个孩子的降生。就在这时,意外的事故发生了——由于医生未能履行应尽的职责,忽略了产妇在手术前一小时进食的情况而实施了全身麻醉,导致罗太太生产过程中窒息,最终成为植物人。此后四年期间,她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吃饭,不能说话,不能活动,给她本人和子女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灾难。”
然后他看到了沐流尘的名字。
是沐流尘承接了这起本市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医疗事故诉讼案。
他拒绝了医院私下提出的三十万美元和解费,而要求医院赔偿五百万美元的金额。这意味着他将要单枪匹马来对付整个医疗体系和全市所有的医生。
目前庭审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关于最后的结果和五百万美元的赔偿是否合理,记者发表了一大堆不负责任的猜测与评论。
四无君在报纸的右上角找到了媒体对于沐流尘的介绍,他们称他是“平民律师”、“民权律师”、“公司杀手”,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哈佛法学院,是300名学生中的前五名,同时也是《哈佛法律评论》的副主编。曾经有三家律师事务所邀请他,两家在纽约,一家在芝加哥;年薪最高的出76,000美元,最低的68,000美元。然而沐流尘拒绝了这些邀请,他在市中心的一幢楼上二层租了一套公寓,把自己的卧室分成办公室和接待室,雇一名兼职秘书,独自成立了云涛事务所,他承接那些看似毫无胜算的针对大公司的个人伤害案件,渴望在普通民众中成就自己的事业。他从不态度傲慢,从不过分冷嘲热讽,从不因自己的辩护才能而沾沾自喜,但是如果有对手因为他看似文弱的长相而产生轻敌的念头的话,他们将在法庭上见识到他那令人生畏的辩护才能。
四无君苦笑了一下,把报纸放到一边,“看来对于流尘,媒体要比我了解得更加多一些。”
记忆中,三个人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沐流尘总是安静地听四无君与王隐高谈阔论,而很少谈及他自己的事情。
他是一名很好的听众。
四无君竭力在脑海中想象沐流尘站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的样子,他失败了。
屏幕上的男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你只是太关心自己了,四无君,这些资料随便哪家小报记者都能够探听到。”
实际上,关于沐流尘,董事会掌握的资料要比媒体多得多,他们知道他自幼父母双亡,是他的导师,著名的民权斗士,哈佛大学终身法学教授,莫长铗大律师,资助他在哈佛大学法学院用四年的时间读完所有课程。他们知道他放弃去大型律师事务所工作的机会,而选择成为一名民权律师,独自受理那些没人敢于承接的案件,向大公司发起挑战,是出于对于导师的尊重与感激之情。他们知道他在开业以来受理了243个案子,胜诉的案子是231个,这还不包括在审判前了解的7个案子。他们知道他每周工作70个小时,他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离他的事务所三英里远,他一个人住,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他每天工作到深夜并且睡在办公室里。如果那份报纸上有什么说对了的话,那就是他渴望成就自己的事业,他渴望成名,他渴望向他的导师证明自己的价值与能力。从某些方面而言,沐流尘与四无君很相似。在那看似文弱的外表下,也隐藏着勃勃野心。
同时他们也知道他与四无君、王隐三人在大学时期是莫逆之交,除此之外,还有沐流尘对四无君的特殊感情。
没有什么是天岳调查不到的。
“我希望你说服沐流尘为天岳工作。”
男人说道。
“流尘不喜欢大公司。”
四无君回答道,他不想把沐流尘卷进来。
“但是你会说服他的,是么?”
四无君沉默了一会儿,他在心里权衡着。
男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是的。”
他最终回答道。
“我会说服他。”
庭上风云 正文 第三章
章节字数:4649 更新时间:08…11…10 11:59
当四无君走进七号法庭的时候,L医院医疗事故诉讼案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这是一间很大的法庭,高大的老式拱顶下,房间被木栏分成两半,一半是有着长排座椅的旁听席,一半是法官席、陪审员席和律师席。冬日阴郁的阳光通过落地窗户投射在法官座位背后的老鹰浮雕上,铜质的鹰爪紧紧地抓着利箭。窗外,天空灰暗阴沉,空气中有一种大雪将至的味道。
法警替他拉开沉重的铜皮大门,四无君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他走进法庭,在旁听席的最后几排的一个空座上坐了下来。
现在正是最终辩护阶段,在双方律师先后进行辩论总结发言之后,陪审团的十二名成员将进行匿名投票,投票结果将交给法官,由法官来宣布最终的裁决。
在法官席的右首,四无君看到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沐流尘独自一人坐在原告律师席上,他的当事人罗太太在四年前因为L医院的疏忽大意而造成的医疗事故成为了植物人,无法到场。
在他的对面,L医院严阵以待。一名辩护律师和五名助手挤在被告律师席的高背长椅上,在他们的身后,是本市的医疗协会的主席以及主要成员,他们都是些德高望重的人物。
四无君看着那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从四无君的角度,他仅能看到沐流尘的侧影。柔和的脸部轮廓,淡金色的刘海柔软地搭在额际,是四无君所熟悉的文静。沐流尘穿着浅色的西服套装,没有打领带,这令他看起来格外年轻,就好像初出茅庐的法学院学生一般。在那个阴沉的坚硬的老式法庭上,沐流尘是一抹柔和的亮色。
四无君随即想到那篇报道——“如果有对手因为他看似文弱的长相而产生轻敌的念头的话,他们将在法庭上见识到他那令人生畏的辩护才能。”
他忍不住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旁听席上立刻有人对他侧目而视。四无君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是他第一次在法庭上见到沐流尘,他实在无法将这位年轻时的好友与那些夸夸其谈的报道联系在一起。
他期待着沐流尘的表现。
首先发言的是被告方L医院的辩护律师,素有“法庭之狐”之称,有着三十年诉讼经验的T大律师。即使铁的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他仍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唇枪舌剑为他的当事人攻击对方。他恭维陪审团,称他们是他“三十年供职律师期间受理案件所面对的最优秀的陪审团之一”,他以轻松流畅和富有说服力的语调提醒陪审员们记起案件的每一个方面,然后引导他们听取他最后的陈述:
“这是一个悲剧。”他用饱含感情的声音说道,“罗太太的遭遇是深为不幸的。没有人否认这一点。L医院为此痛心万分,正像他们对丧失其他病人一样感到痛心。他们的目标是生命,不是死亡。他们日日夜夜探身到死亡的深渊,为的是把数千名病人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
“事故的确发生了。”他说,“记得《大卫·克波菲尔》中有一句这样的话:‘治家有方的家庭中也会出现事故。’罗太太的不幸遭遇是意料之外的事故,无人能够预测。然而,为了这个无法避免的意外,原告的辩护律师使L医院——首屈一指的世界上最好的医院——面临巨大的磨难。”
他停顿了一下,使陪审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然后他换了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
“我们律师常常打输官司。在每一诉讼案中,有一个胜者就有一个败者。数以千计的案件是输的,你们会因为案子输掉而惩罚律师吗?你们会诬蔑他吗?律师打输官司,医生失去病人,这不是任何人的过失。没有人要故意打输官司或失去病人。”
“想一想如果我们律师仅仅承办稳妥的案件,这会怎么样呢?我们都成了有把握的胜者,那么谁来为无获胜机会的人辩护呢?想一想这一点。谁肯去碰运气呢?如果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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