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比你做的更好。〃
〃我相信。〃
〃你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已经结婚,有两个男孩。大儿子今年九月刚好两岁。〃
曹际言说这话的时候,沈阳脸上并无任何悔意。这是他用结实的三年等来的一个最为可靠的证明。其实他早有准备,只是待到结局公布的那一刻内心仍有无数的不甘愿。
〃什么时候走?〃
〃晚上七点的飞机。〃
曹际言告诉沈阳本不是来这里,但在飞机上忽然觉得有许多的心结还未解决,对他至为想念,于是途中转机回来看看他。
没有带他再回自己的公寓。因为害怕记忆起许多往事。他已没有权利再作挽留。挽留亦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自私与懦弱。所以,他只能大胆拣起这份痛。沈阳惊讶,何时自己变得坚毅起来。
照样送他去飞机场。曹际言不露声色地与他道别。沈阳从口袋抽出锦盒,将戒指交还给他。
〃我已替你保管三年,现在物归原主。〃
沈阳想起七年前他们相见认识的那一刻,一切还恍若昨天。
曹际言不断道歉。他的歉意若与这枚戒指有关,那么便与他们之间曾经共有的情谊无关。他可以回到他现在的生活,像懈去负担一样轻松自在地面对现实的家庭。而沈阳亦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上路。
他坚持不懈的信仰在再次见到他那一眼就有预料,并跌得粉碎。
〃我的怀疑重新开始。仿佛很久没再生的病,再次汹涌复发。〃沈阳说。
沈阳觉得这个世界从不有什么长久的真情,真情只会流露于光华的瞬间。因为瞬间,所以人们才会竭尽挽留,渴望它缓慢。他曾付出的真情欺骗了他,现在他要欺骗所有的真情。他变得轻浮而委靡,开始混迹各种声色犬马的场合,结交不同类型的人群。男子或者女子。同性的白领工作族或者在校大学生。始终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倾谈和承诺情感,以此对抗曾经的欺骗和不信。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尽快结婚,有个好家庭,有个好妻子,生个孩子。过朝九晚五却有天伦之乐的普通生活。以前,这是我一直不渴望的。可是从某天起,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一天天地老,而且老得过快。我非常需要有种后续的力量来牵扯我不这么迅疾地朝老奔去……〃
凌晨以后的空气有刺骨的寒冷。苏林把暖气又稍稍开大了些。街上已没什么人群。巡逻的警车呼啸穿过。
沈阳的眼泪被吹干,暖风烘焙的泪痕像凝结的冰棱悬在脸上。车内的烟灰盒里积蓄着厚厚的一层烟蒂。他把车窗摇至缝隙大小,新的空气肃然涌入。
他不惜一点一滴地挖掘自己的伤口,不管深浅。只为有一个可以倾泻的出路。这夜,苏林验到了沈阳的伤。一如自己端着一面镜子,迎风破立。镜中世界的那个男子一路凛冽走来。从无爱到有爱,再到无爱的空白,以及面庞的喜怒哀伤与全身荒凉疮痍的稀薄情谊。他的成长雷同于自己。所以她相信有一种相同的情愫辗转彼此的心口。
苏林试图接受,原谅与忘记。沈阳的诸多故意拒绝皆是对自己变相的保护与珍惜。她需懂得和理解他的这番良苦意图。想来,所有的遗缺与伤楚到最后亦不过是命途里的考验,在劫难逃。不能更改与挑战,只能屈就与适应。
第三十章
旧历新年将至。苏林回家与母亲欢度春节。
考虑到叙建和沈阳的工作在年末都会忙碌,就没打算见面告别,一个人轻悄回去。走之前,苏林与房东重新签定协议继续把房子租下去。并预付了半年房租。小惠到苏林家聚了一次,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让她问候母亲。
春节,家里都是苏林和母亲两个人。对于置办家里的东西一切从简。母亲总是说,吃不了那么多,用不了那么多,实在不应该浪费。但恰恰苏林家乡的县城每年迎接春季最喜欢大张旗鼓,城里人乡下人像打仗一样在各大商场抢办年货。
苏林带母亲到连锁品牌服饰店买了一件皮草大衣。这是她平生为母亲买的第一件衣服。以前都是父亲带着母亲和自己到服饰店选。父亲很有耐心,坐在凳子上看着母亲一件一件试穿,直到满意买下来。他带着苏林亦是如此。店里的导购都羡慕苏林说,有这样好的爸爸,真是幸福!
父亲死后,母亲就很少打扮自己。很少花钱去为自己添置一件新的衣服,即使是新年。母亲说自己老了,再买什么好看的衣服也不像你父亲在的时候可以穿给他看。母亲虽然生活简朴却从不委屈苏林。每年过年她都带着女儿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从不省钱。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大了,越来越好看,正是穿漂亮衣服的妙龄。
看到皮草大衣上标示的价格,母亲不舍得女儿花这么昂贵的价钱。毕竟她参加工作不久,不愿加重她的负担。但苏林执意,母亲便不好推阻。
除夕前夕,与母亲一同去了郊外父亲的坟地。
去年母亲把父亲的坟地用水泥重新修彻过。整个工程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购买建筑材料、找寻建筑工人、运送施工器具、到建筑工队支付工钱……她知道女儿将来很有可能伴随自己的事业发展而不会再回到家乡,所以必须趁自己健在的时候把手中余下的事情都一一做完做好,最好不给子女留下负担。只求自己百年之后,能与父亲合葬一起……。她说这些时候,神色哀而不伤,是一路走来自持的那种坚硬与笃定。
苏林无以言说,并不是不能辩驳,只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她深刻体会母亲独自承受的苦楚却无力分担,在父亲面前更是惭愧不已。
除夕之夜。母女依恋地坐在阳台一起观看城市升腾的烟火。母亲很不满那些相互攀比的富人用焰火燃烧钞票,想到还有许多没钱过年的人,生生可惜。她常常用纯粹而简单的心善态度抱怨一些不公平,用善恶循环的伦理分析自己的所见所闻。这亦是母亲在无痕岁月中缓缓老去的证明。
远处天空的繁盛喧腾只绽放瞬间,美得稍纵即逝。其实美丽的时刻亦是最终的尽头,与消失连接。回溯之前的努力却是不顾一切地冲越黑暗,为了得到那一瞬的盛放。犹如人生追求幸福的盲烈,从未计较征途上的代价与牺牲。他们各自寂寞,孤独地生,孤独地炫耀,孤独地死。世间的华丽脆不可依。
苏林无限惆怅,轻轻地把头贴在母亲肩膀,将她的手拉得紧紧的。似乎害怕失去而从未失去过的这道温暖的屏保。
大年初二。亲戚朋友相约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是大舅邀请的。在城中心的一处酒楼定下的席位。
苏林并不想前往,她觉得从小对家中的亲戚就有一种陌生感。虽然彼此熟稔,但和大家还是很少有过真正的交流。而每到过年却一下子紧急集合一样聚集起来面对面,生疏的气氛很容易尴尬。况且父亲死后,她似乎更不愿意与亲人们有任何类似聚会的接触。或许是心中的阴影更让她会留意别人审视她的同情目光和态度。
当然,最后母亲还是说服了苏林。她知道女儿心里的想法。但不得不为她做出深远全局的考虑:家族中仅有的几个兄弟姐妹就数自己的家庭经济条件最差,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应付余生亦是足够。只是女儿还年轻,不免日后有什么困难得求人帮忙,不能帮忙的话这份亲戚的情谊也自是不能断却的。
苏林反复让母亲穿上自己给她买的皮草大衣。母亲不依。说是去吃顿饭,又不是去显摆什么。何况我们没有什么条件可以显摆的。她洞穿女儿的心意,苏林也无话可说。最后,母亲穿了一件质朴的棉衣。
城中心的酒家场场爆满,人气沸腾。街道上装点的很有节日的浓郁气氛。很多人为了图好彩头,穿上了新潮的〃唐装〃和〃旗袍〃,为城市增添一道别致的风景。
大舅的儿子在酒店门口迎接。他悠闲地衔着一根雪茄,老板油头粉面的模样。一见到苏林母女丢掉雪茄,走上前来问候:〃大姑妈,新年好!就等你们了!〃他的语气很滑头。
母亲有点不好意思,看了苏林一眼。
〃这是大表妹呀,都长的快不认识了!和姑妈以前一样漂亮!〃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表哥带路,穿过大厅堂拥挤的人群走到一个包厢内。果然家里的亲戚都来齐了。整整坐了两张桌子。舅舅姨娘同辈的表亲,还有小辈的外甥侄女们,三代同堂。大家相互祝福问候。母亲坐到了长辈那一桌。苏林和表哥表妹在一起。
在苏林的印象里,这一次的〃团圆〃是最整齐的。尤其是小舅家的儿子在沿海做生意,几次都没有回家过年。过往,舅妈总要在春节这样的时刻想着儿子伤心一两次。同辈中,因为父母生自己比较晚,苏林算是比较小的。下面只有一个表妹,比苏林小两岁,在读大学。今天男的一律西装革履,女的都是做过一番精心的修饰。惟有苏林是素面朝天。她穿了一件宽大雪白的高领毛衣,似乎还有点学生稚气的味道。
小舅的儿子问苏林现在做什么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她已经大学毕业,并且找到工作。那么她放弃考取硕士生的事情想必他们更是漠不关心了。可想而知,平素里亲戚之间的走动交往如此稀少。何况当初在父亲临危之时,他们所做出照顾母女的种种承诺。
苏林不经意与母亲的眼神对撞,母亲示意不用多做什么解释。也是,只怕说出这件事情会被大家当成一件遗憾的笑话来听。
吃完饭,服务员上了水果拼盘和几道甜点。这时,大舅的儿子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