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这个女人心里的苦不言而喻。颂妆被感动得好想哭,却极力忍受着不做最先流泪的那一个。
小保姆取了纸巾递给庄臣。庄臣没接,只叫了一声:“妈!”眼泪就扑簌簌地掉进碗里,拼命地将莲子羹大勺大勺地往嘴里送,眨眼的功夫碗就见了底,然后他把手往颂妆面前一伸,“再给我盛一碗!”
庄太见状,含着泪笑了。
颂妆照做,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忽然感觉很温暖。她知道,他其实什么都道理都懂,只是放不下对亲生母亲的爱!
等他吃完,小保姆收走碗勺。颂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认真端详庄臣,感觉他和从前很不一样。
庄臣被她打量得发怵,“你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长花!”
“花猫脸!”颂妆吸吸鼻子,给了他两张纸巾,又说:“不过,已经像个男人了!”
“喂喂喂……什么叫像个男人?我根本就是男人好不好?”他擦了一把脸,委屈地道。
“行,你是男人!”
“不对。”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因为我是林颂妆的男人!”
“再耍嘴皮占我便宜,信不信我抽你?”颂妆咬着唇,做出要揍他的姿势。
庄臣立即乖得像绵羊般,指着墙上的液晶屏,畏畏缩缩地道:“别呀……看阅兵式,看阅兵式……嘿嘿!”
庄太被逗笑了,坐到他身边,和颜悦色地对颂妆道:“林小姐,一起看阅兵式吧!”
颂妆这才放过他,“好女不和男斗。等你伤好了,我再跟你计较。”
“到那时,你根本就不是我对手!”庄臣骄傲地道。
“走着瞧!”颂妆哼了哼。
庄太又笑了。
话声止住,颂妆目不转睛地观看盛大的阅兵式,时不时发出惊叹声,自豪之情汹涌澎湃。另一边,庄臣目不转睛地看着颂妆,双眉俱弯。庄太一边看电视,一边注意庄臣的变化,所有细节都没落下,后来趁去病房外接电话的时间,为两人订了中餐,等到阅兵式一结束,才对庄臣说司机已经在医院楼下等了她很久,正好餐厅服务生已经送来中餐,便很高兴地带着小保姆离开。临走前,还对颂妆说了声谢谢。
“其实,她对你真的不错!”颂妆一边吃饭一边说。
“我只是不能原谅她从母亲手里抢走了父亲!”
“为什么一定要说是她抢走呢?假如你父亲和你母亲已经没有感情……”
“怎么可能?那时候父母亲的感情很好……算了,不说这些了。”庄臣说到一半又匆匆作结,“其实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尊重她。”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不是孩子,是男人!要说多少遍你才会记得?”他不满地扒完饭,“呐,你负责收拾!”
“那你干嘛?”
“我还能干嘛?我看书呗!”他没好气地取了一本她带来的书,头大无比地研究起来。
“还看书呢!书都拿倒了!”颂妆叹气地摇摇头。
庄臣赶紧掉过书头。颂妆又是一阵笑:“看不懂的,就告诉我,我解释给你听!”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庄臣放下手里的书,道:“拜托,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学商务管理的材料,这不是为难我吗?”
“有志者事竞成!”
“可我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画画!”
“我看你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趣!”
“我热爱美术!”
“真的还是假的?”颂妆收拾好残食,全扔进垃圾袋,将信将疑地道。
“当然真的,我以前上学画的画还拿过很多奖!”
“我不信。”颂妆撇嘴。
“随便你信不信!”
“那你后来为什么退学?”
“因为读得很郁闷!”
“既然热爱,怎么会郁闷?”
“那你试试,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人在你跟前对你说,美术不好,企业管理、金融方面的专业才是好!看你会不会郁闷!”
“是你父亲?”
“光他一个人怎么可能三百六十五天围着我转?他可是用心良苦,连学校领导都给他收买了当说客……”
“这么夸张?”
“是呀!每年捐个几百万给大学,不就什么都搞定了?”
搞了半天,捐款是为这个!颂妆不得不佩服!“你这个父亲,还真是极品。”
“那是,百年难得一遇!”
“你也差不了多少,一堆恶习!”
“人生如此美好,我什么都不会,总得找点事干,对不对?总不能混吃等死呀,是不是?”庄臣斜睨颂妆,无可奈何地说。
“那也不至于去K粉,碰毒品这些吧!”
“玩玩而已,不都已经戒了么?不过这……真得归功于我妈,要不是她以死相逼……”庄臣回顾着往事,忽然发现颂妆用另类的眼光看自己,说:“你这么看着我,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你说的妈是……”
“还能有谁?就刚才这一位!”庄臣快人快语:“当时她发现我K粉,让我戒,可我戒不掉,她拿着水果刀在我面前说,如果我不戒,她就死在我面前,说完就准备朝自己手腕上划。我以为她只是吓唬吓唬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也没拦她,结果她真的用力划下去,满手都是血,吓得我整个人都呆掉了!后来在医院,医生说,好在包扎得快,要不然,她的手很可能就那么废掉了!因为这件事,父亲满屋子追着打我,还是我妈举着刚包扎好的手挡在我面前,才少了一顿打。从那以后,我就戒了!”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我妈’‘我妈’地叫得很顺溜!”
“今天是我第一次管她叫‘妈’!要不是你逼我……我可能还叫不出来!”
“怪不得她感动成那样!”
“戒毒的时候,我也想尝试改口,可只要一想到死去的母亲,我就怎么也叫不出来!”
“我记得你闯红灯那次,被禁闭了,你还在电话里故意气她,对我说她不是你妈……”
“是啊……现在想想,我其实蛮浑的。像你说的那样,就算不爱她,也应该要尊重她。”
“其实她说得对,大人间的感情,你那时还不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误解与逆反心理!”
“道理我明白。可是,换了你,你能原谅吗?父亲娶了母亲后,就一直客居在外,后来因为她抛弃了母亲和我。那些年,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很穷,穷得下雨的时候,房子外在下,房子里也在下。后来,母亲病得不行了,父亲才回来,答应抚养我。”提及这些,庄臣的心境特别沧桑,连带也影响了颂妆。
颂妆从小就生活在温馨的环境中,享受着父母亲无微不至的爱。若是换她去过他所体味过的生活,说不定比他还偏执!她握住庄臣的手,“我没想过你吃了这么多苦,请原谅我以前对你有偏见,原谅我总是凶巴巴地对待你!”
“没关系!不过,要麻烦你把头伸过来!”
“干嘛?”
“让我也揪一揪你的耳朵!”
“你休想!”颂妆嚷嚷着,弹出老远。
“刚才还说要我原谅你!言而无信。”
“我可没你那么笨!”
“林——颂——妆——”他像只暴龙一样叫起来。
“臭——庄——臣——”颂妆比他声音还大,吼回去!
看来,要她不吼他,那根本就不可能。他算是彻底服了!
—
整个下午,庄臣对颂妆提起很多往事,或颓废晦涩,又或是悲伤,惟独没有喜悦。
临夜,颂妆离开医院,坐在公车上,脑海里总出现这样的画面:傍晚时分,天光倾泻而下,那个偏执而又倔强的少年独自逆光而行,走向黑夜,留下一个深奥难懂的背影。他的内心装着满满的忧愁,又装着满满的爱和恨,矛盾而又纠结。而这,就是庄臣,一个看起来满是阳光的孩子!
下了公车,迎面掠过三两个人影,沿着幽暗的林荫道走向小区,颂妆豁然发现于子西坐在花园边的长椅上,望着天空发呆。“子西?”
他抬头看她,没有说话。长椅的另一边,放着一罐打开了的啤酒。
“子西!”路灯映衬,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又叫了一声。
于子西木然的脸这才生动起来,“妆……我……喝酒了!”
这一张口,酒气熏天。颂妆皱眉,走到他跟前,“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醉了好。”他傻乎乎地笑,伸手扯开衬衫领口,一仰头,将剩下的啤酒都喝了下去,然后把罐子狠狠踩在脚底,脚尖一勾,踢飞出去。
颂妆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周围,满是啤酒罐。“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给你,你会重新回到我身边吗?”他醉得厉害,却什么都明白,
“走,跟我上楼!”
“不,不用了。不用理我,我自己知道走!”他打着酒嗝,挥了挥手。
“跟我上楼!”颂妆不由分说去拉他。谁知他起到一半,冲着她像要呕吐,间或夹杂着闷闷的哼气声,伸手用力推开她,“呕……”所有吃下去喝下去的食物都在胃里翻滚着涌出来,吐了一地,他难受得五官挤成一团,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光。颂妆从包里取了纸巾朝他递过去。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在半空中舞动,“你走!不要管我!”
“子西!听我话,上楼洗洗,休息一阵子!”颂妆捉住他的手,用劲拉他。于子西像赌气似地动也不动,把颂妆都快急哭了,“你怎么这么固执?”
“我不就是和你学的吗?”
“这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于子西双手抱头,“妆,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样?”
“也许我将来会后悔,但现在我不想再继续下去。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颂妆诚实地道,伤害了他,也伤害了自己。
“那么……我祝你幸福!”他摇晃着身躯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