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病床的晃动让沈澈有了知觉,他闭着眼轻轻哼了几声,插着输液管的那只手动了动,走在她身边的廖顶顶犹豫了一秒,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范墨存用了关系,给沈澈安排的是特级单人病房,环境幽静,设施齐全,等到都安排妥当后,廖顶顶让他们夫妻先回去,她留下来就可以。
“我先去取车。”
看出来简白珂似乎有话要和廖顶顶说,范墨存一颔首先道别,转身下楼,见他走远了,简白珂拉起廖顶顶的手,跟她走到病房的外间客厅里。
“你和沈澈到底怎么了?我问他他不肯说,只好来问问你了。”
简白珂直截了当,也不同廖顶顶绕圈子,直奔主题,晶亮的眼直直看向她,心里却不住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如今怎么憔悴成了这副样子了。还有沈澈,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跟自己说没动心吗,那干什么借酒浇愁喝到胃出血!
廖顶顶迎上她探寻的眼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对简白珂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和态度,事实上,作为前女友,简白珂是合格的,不会纠缠不清,也不会无事骚扰,她的拒绝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可是越这样,或许沈澈就越忘不了,得不到的总是心头好。
“也许有误会,也许不是误会,我也不知道。从他说要结婚,一直到今天,我都是完全被动的。就好像是你手里刚好有两块钱零钱,随手打了一注彩票,却被通知你拿了奖池里累积的全部奖金,惊远远大于喜。”
叹了一口气,廖顶顶回头看向沈澈的病床,情不自禁地咧嘴苦笑,“你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和我的感情问题才拼命喝酒解愁吗?不是的,我没有那么天真,他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一个本该爱他爱得发疯的女人原来其实也没那么爱他。就像是一个小孩儿,一直属于他的玩具某一天突然归了别人,他气愤又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说不出来,这玩具究竟凭什么就应该归他所有,他只是习惯了。”
同样是女人,很多话不需要说得太多,简白珂已经听明白,也了解了沈澈和廖顶顶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所在。这种事外人只会越帮越乱,她身份又特殊,实在不宜插手,只得点点头,安慰了她几句后离开。
廖顶顶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走远,坐了电梯下楼,她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先让自己稳定下来。说也奇怪,她来之前还焦急得不行,脑子里乱哄哄,一旦真的站在这里了,反而冷静下来了,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该镇静时比男人还沉稳。
她洗净双手,毛巾沾了水给沈澈擦脸,他脸上沾了血,腮边还有些呕吐物,急诊室只负责抢救,不会管这种事。等廖顶顶把他手脸和胸口都擦拭干净,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期间值班医生又来查了一次房,说情况稳定下来了,不需要做手术,但是要留院查看,进行止血治疗和静脉滴注。廖顶顶谢过医生,也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在沈澈病床旁边的陪护床上躺下了,因为怕半夜有紧急情况,连外衣也没脱。
关灯后的病房一片黑暗,只有仪器上的红色圆点,绿色圆点不停闪烁着,输液管里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衬得这个夜晚更加静谧。廖顶顶圆睁着眼睛,身体很疲乏,但是却睡不着。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沈澈醒了,艰难地扭动了几□体,廖顶顶本来在眯着,听见声音睁开眼睛,她侧躺着,刚好对上沈澈的眼睛。
“几点了?”
他哑着嗓子发问,声音干涩,刚一扯动左手,就听廖顶顶阻拦道:“别乱动!在输液。”
沈澈脑子发晕,他只记得昏倒前胃疼得厉害,似乎还呕血了,但是具体的细节记不大清,没想到自己这回玩大了,直接躺医院了。
“三点多了,你再睡一会儿。”
廖顶顶一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他床边,先看了看瓶里还有多少药,然后又伸手帮沈澈掖了掖被角,她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垂到他脖颈间,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抓起一绺,慢慢缠在手指间。
他的小动作让廖顶顶哭笑不得,但也顾及他的身体没有用力挣脱开,就那么弯着腰。
“我不是故意不回家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你”
他动了动唇,显得很艰难,廖顶顶沉默着从他手里将自己的头发扯出来,转身倒了一杯水,又拿了一根棉签。
“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喝水,我先给你沾点水在嘴上涂涂。”
她自动回避开他说的那个话题,沾湿棉签擦拭着沈澈干裂的嘴唇,低垂着眼睛,并不看他。不论原因是什么,她都很清楚,他现在的愧疚来源于给她添了麻烦,而不是他不够爱她。
等他好了,就离开,廖顶顶暗暗下了决定,就算离开廖家,她也并非没有去处。至于那个可笑的婚礼,就让它成为假设,一切都是虚空,在阳光下毫无益处,只有那些莫名的爱恋和痴缠在黑暗中与她安静对望,犹如茫茫大海上一盏微弱的指向灯。
很快,沈澈又昏睡起来,他失血过多,头晕在所难免,只是临睡过去之前,他死死抓着廖顶顶的手,不让她走。
“嗯,睡吧,我不走。”
她违心地答应着,为他的自私占有和这一刻显露出来的脆弱感到无可奈何。可是毕竟爱过,爱着,她又能如何。
第二天一早,沈澈又被推出病房做了全套详细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情况还比较乐观,虽然送来医院时比较严重,但到底年轻,身体底子还不错,恢复起来倒也快,只是以后必须小心,生活作息都要有规律,再有一次出血,抢救过来就不容易了。
一开始廖顶顶不是很清楚,以为胃出血就跟胃病差不多,听了医生的话才知道这病的死亡率也高大40%,顿时有些后怕,想到昨晚不禁心惊肉跳。
记下来各种注意事项,廖顶顶给家里的阿姨打电话,麻烦她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再做些好消化的汤水,她本想亲自回家,但又不放心沈澈一个人,他脸色还是很差,浑身没力气,躺在床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喊她,看她在不在。
就像是条坏脾气的小狗,平时极凶,不时还要冲你叫两句,可又时刻担心家里没人,忍受不了那种孤单。
下午的时候阳光难得的好,沈澈执拗地要去阳台边晒太阳,廖顶顶只好搀扶着他下了床,才几步路,等坐下来时他脸上就已经冷汗涔涔。
“顶顶,我想快一点儿好。”
沈澈闭着眼,微微扬起头,阳光笼罩在他脸上,给他苍白发青的面色添了几许红润,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
廖顶顶点点头,她也希望他赶快好起来,她才好找房子搬出去,尽量不再和他有联系。听起来似乎很难做到,但她真的累了,厌倦了这种单方面的付出,就算在没有硝烟的情感战场上,她是个义无反顾的爱情战士,可她不是猫,没有九条命,一枪打中心脏,除了死还是死。
没看出来她的内心想法,沈澈兀自说下去:“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该举办婚礼了,等我出院咱们把手续办了。”
沈澈几年前就加入了美国籍,要不是嫌结婚手续费劲,两个人早就去办结婚证了,没想到一直拖到今天,都快拖分了。
廖顶顶给他披了条毛毯,没急着说不,不过经沈澈提醒,她才想起来时间果然飞快,再有一周多就到日子了,幸好她这边还没开始通知朋友同事。
“我想了很多,其实我只是一直以为,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真爱一个人,我以为自己全部的情感都给了白珂,所以再也接受不了别人。可是当我喝得脑子几乎已经不清楚的时候,我的心却变得清楚了,顶顶,也许是我错了。”
可是当他不知道去哪,敲开简白珂的家门,见到她和范墨存的幸福时,他只有祝福,而不见了妒恨,那一刻他隐隐觉得,他或许还可以重新生活,去和另一个女人过自己的生活。
“怎么不说话?”
见她一直不开口,沈澈有些奇怪,她平时话不多,但也不会一声不吭,今天的她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事,刚才有点儿走神。”
廖顶顶笑笑,随口遮掩过去,现在的沈澈说什么,她都不想再去思考那话里其他的深意了。刚想去给他倒杯热水,冷不防被他抓住手臂,她疑惑地看向他。
“顶顶,”沈澈握紧她,眼神中透露着廖顶顶看不明白的古怪,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就听见他再次开口:“我就知道,你能管住自己的毒瘾,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她一怔,那段荒唐可笑的年少岁月如放电影一般在眼前一闪而过,如今的她有着不知内情的外人艳羡的“身世”和工作,谁能把她和当年那个差点儿死在加油站的吸毒少女联系起来?
此前他一直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因为和她在洗手间那次,后来以为是因为两人的一夜|情,没想到他昨晚喝闷酒时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将脑中的记忆碎片和她本人的影响重合起来。沈澈自己也是一惊,没想到原来早就和她有过这么多交集。
巧合,还是缘分,真说不清,但他只知道,其实他真的没有想象中那样不看重她,只是一直以来他太心安理得了,以为她根本不可能不爱自己。
还是说男人骨子里都是下贱的,手到擒来的爱情,都不被珍惜,沈澈心中苦笑。
廖顶顶本不想在今天这个时候讲太多,但沈澈的话令她再一次回忆起当年痛苦不堪的经历,戒毒时如蚂蚁噬心般的痛苦,还有随时被毒书诱惑的无力感,都犹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知道就知道了,那件事我很感激你,但我不想再提了。沈澈,你让我知道,一厢情愿这种事我真的不擅长,抱歉,之前筹办婚礼你费心了,但我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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