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狼的声音。
狼在叫他的名字。
是濒临昏厥的幻觉吗?
幻觉中他一直盼望的事情都会发生。
想应一声,但黑暗已经包裹住他,象流沙一样,拉着他,滑落到最深处。
真没用。
双手和双足像是有感觉的烂泥。只要腿能用上一点力气,那么狼就能挪到床边。偏偏,他一点都借不上力。他几乎都能感觉到被砍断了的脚筋跟断了的橡皮筋一样随着他的努力向上收缩。只有上半身能够在尚未完全萎缩的腰腹肌肉的作用下弓起来,幅度也勉强只能够他看到趴伏在地上的于扬。
半边被凌乱的发丝遮掩着的面颊惨白如纸,就像是浑身的血液被突然抽离的身体一样,唇边的几丝头发微微颤动着——呼吸,至少说明于扬还活着。
“于扬?”狼又试探着叫了一声,于扬依旧没有反应。
现在或许是他一直寻找的好机会。狼想,又再看了看于扬。
“师傅,我只要你。”
这个世间,如果只有一样东西于扬想要,那就是……狼的爱。
是消毒水的味道。
于扬在张开眼睛之前,就已经分辨出自己所在的地方。
医院!
“师傅!”他惊叫道,猛地坐起身来,“师傅!”他抬腿就想下床,手背微微一痛,原来却是吊瓶的针头被他给拉掉了。
“阿扬。”门外一个人跑了进来,“这么快就醒了?躺回去,输液还没输完呢。”正是宋辰龙。
“我……我叔叔呢?”于扬追问道,“他怎么样了?”
“什么他怎么样?”宋辰龙叹道,“现在是你怎么样。我都说啦,悠着点,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喂!你去哪儿?”
“我叔叔在哪儿?”说话之间,于扬已经来到了病房门口。狼呢?自己怎么居然就进了医院?那时狼都已经很明显的厌世要自杀了!于扬越想越心惊,反手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居然这么没用!师傅要是死了怎么办?师傅……
“于扬!”宋辰龙大吃一惊,忙抓住于扬的胳膊,“你干什么?”
那记耳光打得极狠,很快颊上一片红印就高高梵起,在于扬缺乏血色的面上显得极为刺眼。
“我叔叔……他到底怎么样了啊?”之前狼的决绝完全占据了于扬的心思,让他心中气苦到完全顾不得其他,而这一刻,狼的崩溃流泪,以及那句近乎求饶的“你还要什么”蓦地蹦进脑海,于扬又痛又怕,只觉得腿都软了,几乎靠在宋辰龙的身上。
宁愿放他自由……
“他很好。”于扬的紧张完全超出宋辰龙的理解范围,他心中翻腾着,只觉得那里不对劲,“那时见你晕倒了,他情急之下用嘴叼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投掷出去砸碎了窗户,楼下路过的行人见到去找了保安,这样才联系到我,把你送进医院……现在他在家里,你用不着担心,我联系了社工照顾他。”他拍了拍于扬的背心,安抚道,“你呢,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正经。医生说你身体疲惫到透支,所以会徒然昏厥,过劳死你有没有听过啊?”
师傅……
于扬根本就听不到宋辰龙之后的话语。
相互交付生命,相依相偎而行。
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师傅!他面上忽而绯红,又忽而苍白,胸中血气翻涌,喉头发甜。
师傅!
他拔腿就往外走:“麻烦你了,宋大哥,希望没有耽误你工作。我没事,只要回家睡一下就好,不用担心我。”
“哎,喂!”宋辰龙一把没拉住,于扬已经走出门去,“你疯啦?!”
疯?
早就疯了!
在他发现自己可以用“爱”来诠释对狼的感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
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哪怕是命也无所谓,只有狼,这世间,如果还有一样东西他想要,那就是狼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贪心。
这根本就是奢求。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谁能抹煞?
放手,他固然得不到;抓紧,他还是得不到。
他只是想靠近一点,行不行?
给他一点温暖的感觉。
没办法在于扬遇到危险的时候放手不管。
狼觉得很糟糕。
自己真是窝囊到家。
这不是学不学得会自私的问题,完全是愚蠢。
那个玻璃杯不该是那么用的,不该是砸向窗户,而是应该用在自己身上。
他说“我只要你”。
为什么会这样?
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压抑。狼承认自己正在崩溃中,全面的,由内到外都在崩溃。
“师傅。”
他抬起眼皮,望着气喘吁吁闯进门来,疯到已经忽略了床前的社工的少年。
刚刚社工已经告诉他,医生说于扬没什么大碍,就是过度疲劳身体透支而已。
惨白的面色,摇晃不已的身体,似喜似嗔的飘忽眼神。
疲倦,固然是一方面,连日以来,狼都注意到于扬面上有着憔悴之色。但那根本就不足以拖垮他,就好像在今早跨进门口时的样子——那时于扬固然是很疲倦,但是沉静之下还隐隐的透着强悍。
能够给他以毁灭性的重击的,其实只是那句话。狼心里明白,很明白。他知道于扬也同样在乎自己,只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他能在乎到这种程度。
他什么都好,就只有这一个弱点,致命的弱点。
一个把自己搞得很惨的杀手,反面典型。
如果今后还会带徒弟,一定会把于扬当作反面典型。
其实自己的愚蠢程度,似乎也与于扬相去不远。
狼看了看于扬,又看了看社工。
“麻烦您了,梁小姐。”于扬会意的走过来,“接下来我自己照顾就可以了。”他与社工寒暄着,礼貌地送客。
这个空间,只容得下他们师徒两个。
外面传来房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接着就是水流声,最后,于扬推门走进来,皮肤还带着热水冲洗之后的淡淡粉色,显得温润湿滑。
“对不起,师傅。”于扬说,“吃早饭了吗?”
狼点了点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因为他耽误了狼的早饭,让狼挨饿,还是因为他没用,让狼担心,又或者是因为……他眼看着狼崩溃、痛苦,但却永远都不放手?
于扬就如同往常一样,钻进狼的被窝,侧躺在他身边。但这一次,他不是抱着狼的胳膊,而是搂着狼的腰肢,手掌探进狼的睡衣,贴在狼的肌肤上。“我睡一下,师傅。”他轻声说,“我有点累。”
这是最安心的位置,最舒服的姿势。
什么变了?又有什么没变?
至少,现在这两个人都已经泄了底。
在担心什么,怕什么,什么时候会受伤,又有什么时候会欢喜,他们互相都知道。
女子的脂粉味儿已经散去,充盈狼的鼻腔的是他熟悉的淡淡薄荷香味,这是于扬与他自己惯用的浴液的味道。
“师傅,对不起。”耳边,少年喃喃地道。
对不起?没关系,我也迟早会对不起你。
迟早。
狼知道,自己是担心于扬,怜惜他,心疼他,但是,他真的忍受不了。
跳出鱼缸的鱼儿,它们有没有还牵挂的事物?
宋辰龙对于扬的恢复能力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晚上下班特地早些回家,却见到于扬已经生龙活虎的在厨房里忙碌。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宋辰龙皱着眉问道,走进厨房。
抽油烟机开的是强挡,但厨房里依旧弥漫着意大利面调味酱汁的香味。
“是不是很香?这一盘是你的,宋大哥。”于扬转过头来,把盘中的面送到宋辰龙面前,面色略带灰败,但是精神尚好,笑容也灿烂得让人难以拒绝。
“……”宋辰龙怔怔看了他半晌,伸手把盘子夺过来,放到了台子上,“你太累了,回房去睡。”
“……就快到时间上班了。”于扬看了看客厅中的石英钟道,“宋大哥你慢慢吃……帮我照应一下叔叔,他心情不好。”他轻声道。
“还上什么班?”宋辰龙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火气忽地直冲胸臆,“酒吧缺你一天会关门哪?”他大声道。
“宋大哥?”于扬不解的看着宋辰龙。这个警察今天话特别多,火气也特别大,可于扬不觉得自己惹过他。
没惹过,也没招惹过。
“……对不起!”蓦地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宋辰龙面色有点发白,深吸了口气,重重地道,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不再出来。
于扬站了一会儿,挑了挑眉毛,端了另一大盘意大利面走进狼的卧房。
狼的轮椅停在窗前,在听到于扬的脚步声之前,他已经先行闻到了香味,但依旧呆呆的望着窗外。
“师傅,吃饭。”于扬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狼的身旁,柔声道。
狼这才转过头来,张口接过于扬叉子上的面条,“他很关心你。”他忽然道。
“啊?”于扬一怔,但立刻就意识到狼是在说宋辰龙,“师傅,要喝点水吗?”他问。
狼微微笑了一下。于扬真是聪明得玲珑剔透!
有徒如此,是不是也该欣慰?
聪慧,填补了经验不足和年纪尚轻的缺欠。所以,他不是不懂、不理解,而是明明都知道,却无动于衷……或者说,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若真是前者,或许两人都能够决绝地处理;是后者,那么就只能一起……堕入地狱,无可超脱。
狼闭上眼睛,仰靠在轮椅上。
不怪于扬,是他这个做师傅的做得不够好。
“师傅……”怔怔望着狼,于扬面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师傅……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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