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君眨眼,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身份的象征。
“明白了么?”
嗯。广君瞥开视线,所以颖技才会对它显出痛恨的神色吧,这是一生都会跟随他的耻辱。
“我起到什么作用?”她转移话题。
“很重要。”颖技简约回答。
“别人不行吗?”她建议。感觉上,比她漂亮的效果该更好才对。
颖技摇头。广君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不会在乎“他”所拥有的权势地位,我在赌另一面,你不会被“他”吸引。
然后,是自由……颖技看向窗外的天空。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了……
话中有话。广君有不好的预感。难不成,真指望着她抵挡对方那份“特殊”的执念?
“我,休息去了。”广君很干脆的离席,即使知道对方瞒她的更多。
她苦中作乐,边走边和自己开心——轻月,你不总说我命大吗?搞不好这次你要为我收尸呐……
同样是满月,不同地方,看起来竟那么不同。
这里是单月。
她的记忆中的双月,在满月的时刻,同时出生在天空,交织给大地带来迷幻般的银蓝色,令人渴望用双手掬起。美,而遥不可及——那光芒会噬人心神。
她只看过一次,记忆便再也抹不去。
那夜,目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沐浴其中远去的背影。
她留不住轻月远去的步伐,她太小,拨不开大人阻拦的手,追不上前方迅速消失的修长身影。
广君散下一头长发,取下随身不离的那支橙色铅笔,看着它出神。
轻月,给了她幼时美丽的回忆,又消失得渺无踪迹。
她长大了,用唯一的机会,来找他,也包括自己的未来。
只有三年……
虽然时间上,多多少少有些差异,但她已经用了一年。
轻月,你把它给我,叫我画出自己的未来,那时我不懂。现在,懂了……却不敢轻易下笔。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我可以希望,当画完成的那日,再见到你吗……
“轻月……”广君将铅笔贴放在额头,忽然想到好玩的事,轻轻笑起来。“如果我真的意外身亡,你会出现吗?”
轻月,你在这个世界吗……
满月下,身着单衣的女子,双手伏在窗旁,一张带笑的面庞被月光熏染的朦胧,仿佛在做着一个让人不忍心吵醒的美梦。一头偏长的发从肩上滑落到窗外,轻拂在风中,偶尔触动窗沿下碧青的绿草。
颖技漫步经过时,远远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走近。
这时,她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臂搭在窗外,头偏枕在另一条胳膊上,长发流泻,眉目平和,月光投射在她面庞上,朦胧恬淡,透出一份特有的娴雅,与平日看来完全两副模样。
在梦着什么呢?
他看到一抹会心的微笑。
这姿势虽然赏心悦目,但一觉醒来,只有后悔莫及的难受几日。
“广君……”他决定还是叫醒她比较妥当。
受到惊扰的人皱起眉头,将手收回去,全部压在头下,寻找到更加舒适的角度,继续自己的美梦。
颖技看着广君咕哝一声,把头完全埋在双臂中。
好烦?他重复着两个字,笑着摇头,好像他总是那个扰人清梦的人。
“你……”咔啦一声轻响,颖技感觉自己碰到什么,稍稍弯身,轻易的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到那支总被广君别在头上橙色发簪。拾起来才发觉,是木质的,很特别。月光下,可以看到上面银色的字符,特殊古怪,反复看了下,手指在抚过字符时——一个流水似的声音响起:
“雪芙拉德·艾里……”
什么?颖技环视周围,发觉无人,才注意手上的东西。
“阿嚏!”身旁传来某人着凉的预兆。
唉……颖技反身从大门走入广君房中。
“广君……广君,醒醒!”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轻轻拍她肩膀。
“嗯?”广君抬头,眯着眼看着身旁的人。
“这里睡着,会伤风的。”
广君显然没有清醒,歪着脑袋,考虑眼前和她讲话的人是谁……
“怎么了?”颖技俯首看她。
广君忽然对他一笑,并不清醒的双眸映入月光的色彩,让她的笑璀璨生光,然后她愉悦的开口:“……轻月。”她顾不得身下的椅子,一下子扑到来人怀中,用力的抱紧,生怕对方消失一般。随着冲撞的惯性,两人后退了几步,碰到立在另一面墙壁旁的书架。广君的披散的长发飘散,丝丝环绕到身前,包围向身前的人……
颖技被她突来的举动吓到,来不及反应什么,只能由对方将自己抱紧,幸福的低喃:轻月,我抓住你了……
那一刻,她脸上是无比的眷恋。
颖技困惑的看着迷迷糊糊的人,心里却不那么畅快。
轻月?是谁……
可望不可即——何止时空,人心也是如此。
明君么?他可算得上明君。
风调雨顺,安和乐利,国富民强,他可算无愧国家,无愧人民,无愧先祖。
人生完美如斯,如果那名唤:简荆的人不曾出现。
心之所系,无法控制。
他赫然发觉他竟是有缺陷的,再不完美。
宁愿自残,也不愿屈从么……
看着简荆强忍住疼痛,从病榻上翻身下床,跪在自己面前叩首——行最后一次的君臣大礼。他胸前的伤处,因为大幅的动作崩裂,红迹迅速渗出扩大在一身洁白的衣襟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全部涌出伤口。因为疼痛流出的冷汗,密密的布满苍白的面庞,汇成晶莹的汗滴,滴落在地面上。然而,那张面庞的主人却是平静的,眼中再无神采,死灰一片。
“朕,成全你……”他全然忘却自己那“金口玉言”的身份。
“臣,谢主隆恩。”简荆俯身叩首。
他没有忽略对方眼中掠过的光彩。
这次,你赢了。他激怒而去。简荆,未来,我如何放过你……
前些日,私自溜出宫的千里,一脸泪水被带回来。
那孩子本是天之骄子,帝王之相。自小,从不轻易服输,亦不会轻易表露太多内心。好强,却不至于顽固;任性,却不至于暴虐;爽朗,亦不会不分尺度……他的继承人,定会比他更显风采。
随着岁月的变迁,可以轻易看到他在千里身上的影子,骄傲不羁。
他只能感慨时光流逝太快。
三年了……
“父皇,您可曾骗过千里?”四皇子擦去泪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发问。
大逆不道的声调,带着顶撞。您可知,伴君如伴虎,晓是陛下再偏宠您,也不当如此。一片随身侍卫均捏着把冷汗。
“怎么?在外面受气了么?”他挑眉,对于爱子的不敬,不与计较。
“舅舅,可是外出游历?”
“这你不早知道么?”他心下一动,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着反问。
千里看着他,一双眼睛难掩失望,再开口时,他恢复平静,一派皇家风范,躬身向上位施礼。“适才,儿臣失礼,父皇谅解。儿臣此次私自外出,请旨处罚——面壁思过三日,望父皇恩准。”
“难得皇儿明理。朕准了。”他点头。
千里下跪叩首谢恩,与一班侍从下殿。
他看到千里眼中的不信。
想必,千里见到他了吧……
叹息一声,他坐回龙椅,无心朝政。
几日后,他在芍药居的临水台,远远看到那个平凡的女子。
她是你这一次的选择?
为了自由,你也真是不择手段。以你现在的身份处境,你选择的人,怎么不会投向我这一边?我和你赌,让你看清世人都是相同的。无论男女,无论你对他或她是否有恩,有情,这些种种永不敌名与利的吸引……
他不是昏君,不是瞎子,他们自有他们的下场。
他不会留情。
隔日深夜,他在临水台二楼召见那人。
“东篱,你若赢了,想得到什么?”他明知故问。
“草民所要的不过两字而已。”颖技听到许久不曾用到的名字,如此陌生。
“呵。”你真不死心。他笑。“好,照旧。若你输了呢?又当如何?”
颖技垂手而立,自临水台的二楼望向窗外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低低的回答:“万岁,草民累了……”这话,其中的含义很多。
他可否听成,这是最后一次呢?带着兴奋看向对方,却看到反射着月光的面庞,柔和如斯,有几分切实的疲惫,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何时,变成如此?他的骄傲,已经被消磨殆尽不成?他错了么……
他在心底生出莫名的兴奋以及更多的不忍。
“你退下吧。”他挥手,不想看到他这模样。
“谢万岁。”颖技依言离开。
广君……你是从何处来的呢?
颖技没有叫醒她,而是移坐到内室的床榻上,任由她紧紧抱住自己,长长的发丝披散在床面上,有一部分蔓延过他的大腿,向床下垂去,在投入窗户照射到屋中的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银色,如同错觉一般,在伸出手抚去的那刻,依旧是深黑的颜色。
轻月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颖技俯首看着那张仿佛得到天下似的幸福笑脸,轻轻叹息:“抱歉,害你卷入其中……”
我是太渴望自由,你会帮助我吧?
他自私了,只能表达自己的歉意——没有机会反悔。
似乎是听到颖技的道歉,广君在梦中皱了下眉头。“好烦,我没时间了啊……”喃喃自语着,像猫一样将头更深的埋在颖技怀中,依旧作着幼时的梦——轻月抱着她,轻声细语的为她讲着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很美,仿佛她同他在一起……
他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用手捋开覆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头发,很想知道她在梦着什么……那么幸福的表情。
“我有些嫉妒……”多久不曾有过梦了?
他垂下头,细细观察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庞,似乎已经从中找出不平凡之处。身后的银色发坠垂到身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