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雪心听了,心中得意,眼见他神色十分窘迫,全不是平日里对着患者时候的沉着冷静,嘻嘻一笑说,“你这呆子,话也说不好,只怕你有中意的女孩子,人家也瞧不上你。”
李选知道姚雪心心地单纯,嘴上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顾忌,眼下被她挑起这个话题,只十分不好意思,推脱说,“我去看看蒋小姐。”说着抬步便走。雪心笑道,“你急得什么?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月银也到时候打针了。”
病房中芝芳正守在月银身边,见姚雪心来了,便说,“雪心,你坐一会儿,我去买些牛奶,夜里月银饿了,也好喝一点。”月银说,“妈,不用买了,你回去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用不着你们在这里陪夜。”芝芳道,“你一个人,总不放心的,妈妈在这里……”月银道,“雪心和李选不是都在这儿么。”自觉口气有些重了,缓缓说,“你夜夜陪我,总是熬着,反而让我不安心了。”雪心也说,“芳姨,您放心,我呢,就当月银是我自己的女儿照顾。”这一句话,说得芝芳忍俊不禁,月银也展了展笑颜。
芝芳道,“那好吧,我明早再来。你明早要吃什么?皮蛋粥好不好?”月银心道自己又爱吃糯的,一碗粥便是两个钟头的功夫,妈妈必定又要起早来准备,说,“不想吃,有豆浆油条买一副倒好。”芝芳道,“那东西油腻,大夫不是说让你吃清淡的么。”月银道,“李选,跟我妈妈说,我吃一顿油条,不打紧吧?”李选道,“难得你有胃口。吃一点没关系的。”芝芳这才应了。
芝芳走后,雪心给她打针。月银道,“你还记得么,你读书时候,要我给你当病人,让你练习。”雪心将胶皮带子绑着她手腕,说“是啊,可你偏不让,最后都把我自己的血管扎青了。”月银说,“如今可有一个机会报仇了。”雪心说,“那可不,一向以为你身体好,没想到也有机会落在我手上,说起来,还真要谢谢谭锡白那个大混蛋。”她口无遮拦,李选在她身后直清喉咙,她也浑然未觉,及至瞧见月银脸上一丝酸楚露出,才自毁失言,说道,“你瞧我,说了不提的。”月银说,“你没说错,那就是个大混蛋。”
突然雪心叫了一声,说“咦,这是什么?”原来她在给月银打针的时候,不经意瞧见了她手腕上深深一道伤痕,粉红的颜色盘在雪白的手腕上,竟有些渗人。原来这正是那时候在旅顺,月银为救赵碧茹所施得苦肉计。
雪心道,“月银,你竟寻了短剑么?”月银苦笑道,“亏你还是护士。你瞧这是新伤么?”雪心定睛一瞧,果然愈合是有些时候了,但自己怎么从来不知月银身上竟有这么一处伤口,说,“怎么弄的?”月银说,“不小心,割伤的。”雪心眉头一皱,说,“怎么割在这一处上?做饭的时候么?”李选眼见月银欲言又止,心中猜测这伤口似乎有些来历,说道,“姚护士,你真的将自己当蒋妈妈啦,什么都要盘问。”姚雪心辩白说,“这不是关心么。”话是如此,但也不再追问,月银只觉得手背上微微一痛,针已经刺入血管。
雪心道,“怎样,技术还不错吧?”月银道,“都知道你是个粗枝大叶的,没想到也能做个好护士。”雪心说,“我的本事可多呢。不过念书没有我姐姐好,别的事情,不见得不成。”月银笑道,“别的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又一样,谁也比不得你。”雪心说,“我不听,铁定又不是好话,我总辩不过你的。”月银说,“这一回是真的夸你呢,也不听么?”雪心见她说的郑重,便不言了,连李选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月银说,“总觉得自己有许多好处,自我感觉最好。”雪心听了,就要来咯吱她。李选道,“小心,针头。”雪心听了,这才收手道,“我不欺负病人,等你好了,瞧我饶得了你。”李选说,“我看蒋小姐这话实在夸你,且是好大的夸奖呢。”雪心道,“连你也帮她欺负我了。”李选道,“乐安天命,这不是好大一样本事么?”蒋月银笑道,“李大夫是我的知己了。”
雪心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心道日子要高高兴兴过,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几时又成了什么大本事了。瞧着月银和李选都一脸笑意,说道,“你们两个读书人就一起欺负我罢。李选,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么,瞧,眼前有人认你当知己了呢。还不快跟人热络些。”李选面皮本来极薄,当着月银的面,更加面红耳赤,局促难安。月银解围道,“人家李选夸你呢,你怎么见天的欺负人家。又在这里胡说了。”雪心逞一时口舌,此刻方才发觉这玩笑的确有些过火,拍拍李选说道,“小女子一时失言,别介意。”李选脸色兀自红着,瞧着月银,尴尬一笑。
又陪着她闲话一会儿,月银只说有些累了,姚李二人便让她休息。两人走后,月银手指反复摸索着腕上一道伤痕,心中全是两人一起在旅顺时,艰险却亲密的光阴来。
如此在医院住了小半月,身子才康复,此后便回家静养。亲戚朋友们各自来看过一两回,说几句闲话,月银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心中的郁结也渐渐淡了。
这病真正大好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月银病愈后才听说谭锡白从海上回来了,时间已经有两个礼拜,但谭锡白直到她痊愈,也始终没来看过她一眼。
待得身体大好,头一件事便是去给了芝茂上坟。初秋天气,月银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买一束白菊,带两样芝茂喜欢吃的点心,在八月一个晴朗的日子上了山。
明明才是初秋,天气尚暖,天上澄澈的一片洗蓝,月银却觉得每往山上迈一步,身上就冷一分。及至瞧见舅舅的照片,温润的微笑定成了石碑上的一张相片,那冰凉的知觉亦渗进了骨头里:如手中这白菊花清静素雅的一个人,却因一场飞来的横祸命丧黄泉。
她一边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口中喃喃说,“舅舅,赵先生的遗体找不见了,如果你们死后有灵,希望能在另一个世界相聚。如果还有来生,你们再投生治世,有缘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还有话请你也帮我带给赵先生,请你让她放心,她未竟的事我帮她做完,也会好好照顾阿聪阿睿。”顿了顿说,“你们在天有灵,也请佑我早日报仇。”
给舅舅磕了头,又焚了纸,依依不舍,正是准备下山,远远望着,山腰上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却是徐金地。月银自那日庭审之后,再未见他,心中多少担心,他是否的因为那日庭上翻供,也遭了日本人毒手,但看如今这人,换了崭新装束,正是春风得意,可不知为了什么,也到这坟山上来了。月银心中一动,在不远处的一块树石碑后隐了。
只见徐金地拎了东西上来,也停在芝茂坟前。月银半隐着身子,看徐金地在坟前焚了纸,自语道,“蒋家舅舅,此事我是迫不得已,当真没料到日本人会害死你。请你莫怪。”拜了三拜,又说,“可追本溯源,是月银拿着录音逼我救谭锡白,我当庭翻供,若不提出你的线索,只怕性命不保。如今月银处处违拗日本人,我却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针锋相对,实在无法。今日就多烧纸钱给你,你和赵碧茹在那边花用,勿要找我。”
月银听了这番话,心中顿悟道,“那日撞破舅舅和赵碧茹约会,不是和阿金一起么?原来向日本人提供这条线的,竟然是他!舅舅啊舅舅,你果真是在天有灵,这么快就将仇人送上门来了。”既听得阿金至今仍在推卸,月银从树后现身出来道,“以为多烧纸钱就能买命了,你糊弄鬼么?”
阿金原是心中有愧,猛然听得这么一句话,只当真是有鬼出没,吓得脸白。及至看清楚了是蒋月银,心中一宽,随即又想,那么刚刚一番话,她都听在耳朵里了?月银看阿金不说话,冷笑道,“怎么不解释呢?当着活人,就说不出话吗?”阿金道,“我没说错,若非你为了救谭锡白逼我,也不会间接害死你舅舅的。”见着月银冷眼,又说,“月儿,我劝你别再和日本人为敌,如今连谭锡白也受了招安,你又何苦?”月银已月余未听见谭锡白消息,真是最为惦念的,如今听了这话,说,“徐金地,你不必乱泼脏水。”阿金道,“只有我能做汉奸,你的谭先生就不能是不是?蒋月银,你信不信也罢,谭锡白投靠了日本人,这是千真万确的。”月银自小知道阿金说谎成性,听了这话,既不肯信,也不愿和他争论,只摇摇头,说道,“阿金,谭锡白和我已没关系了。我们不说别人,就只说你我。”阿金道,“还有什么好说?”月银说,“我在舅舅面前立誓,要报仇。”阿金道,“你要杀我?”月银道,“原以为仇人只有日本人,没想到还有一个你。可话既然说了出去,就该做到。”阿金叹然,说,“这么说,咱们是回不去了?”月银说,“你做汉奸的那一日,就应当想到了。”阿金冷笑道,“你既如此觉得,也好,日后见了,也不必受旧情的牵绊了。”月银点点头,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阿金,从今以后,蒋月银和徐金地只是仇人,再不是朋友。”
从阿金身边经过,月银果真再不侧目。阿金对着月银背心,掏出了枪来:他们太熟悉了,月银既念旧,今日说的这番话出来,必是十足的决心,往后再见,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麻烦。而眼下只要扣动着扳机,这麻烦就永远消失了。
脑子里挣扎着,一边是日后的荣华,一边也是小时候一个留着羊角辨子的小姑娘和他下河捉鱼,和他爬树抓鸟的场景。手抖着,月银已走远了。
回家时,但见满院子大大小小的礼物。月银道,“这是谁拿来的”芝芳道,“你回来正好,这是阿金刚刚送来的,也不说是为什么,我不肯要,他就硬搬下来了。这孩子现在做什么,竟发达了?”月银听罢,已知是阿金赔罪之物,他害死舅舅一事只不好和母亲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