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渔晚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关了电脑,已经完全能够想象晚上回去妈妈怎么唠叨他的,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还没有离婚,不能给他张罗相亲的事,这是犯法的,可是,母亲却一直锲而不舍地在遍洒渔网捕捞预备儿媳妇,并且对他一直不离婚以及清禾的失踪抱极其不满的态度。
他也站在母亲的立场思考过,这样的儿子和儿媳妇确实让她接受不了,所以他只能用“躲”字决和“推”字决来抵挡。躲,躲得远远的,躲进工作里;推,推给父亲,只说是父亲不准离婚。
这样,母亲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什么,他可以在龟壳里缩着脑袋过日子……
小乌龟……
这是上天给他判的吗?
眼前出现一张小乌龟的画,好似始终在冲着他笑,嘲笑他那段青春时光里的荒唐和痴傻,还有,画上的那几个字:二哥,好好的……
所以,他一直都好好的……
眼眶里,还是会涌上来热热的感觉,他捂住脸,用力搓了搓,才把这热度搓了下去,再次把助理叫了进来,让她添咖啡。
助理想说,萧律,您咖啡喝得太多了,可是,看着他铁青的脸,却不敢说出口,转身给他拿进来的,却是一杯牛奶。
他瞟了一眼,皱眉。
助理唯恐挨骂,赶紧说,“萧律,咖啡那东西喝多了不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的,当没日没夜奋战在工作中时,靠的就是这个东西,而且渐渐依赖上了它。
牛奶,他喝过。
睡前曾经有人亲手捧给他,甚至喂过他,牛奶的温度总是不烫不凉刚刚好,那样的时光……
耳边无端又响起了一个人声音,轻的,淡的,怒的,嗔的,一声声叫着“二哥”……
助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看着那杯牛奶看出了神,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如化了水一般,柔软而温润……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这一杯牛奶终于感动了BOSS,心也暖烘烘的,忍不住有几分情意绵绵,“萧律……”
被她一唤,萧伊庭凛了凛,神色如笼了一层霜,“换咖啡。”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换咖啡!”他强调了一句。
“哦,是……”她慌慌张张地去拿那杯牛奶,却因为太紧张,不小心把牛奶杯打泼了,满桌都流了牛奶,“对不起,萧律,我……”
从来没做错过事的她,急得快哭了,“萧律,我……我马上收拾,对不起……”
萧伊庭看着那一桌的混乱,也没心情再工作了,收起电脑,拿了包就走,“清理干净吧!明天直接上庭!资料带齐,别迟到!”
“是,萧律。”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萧伊庭开车回了家,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了一颗,下摆扎在皮带里的部分也松松散散的,凌乱之下,整个人显出些疲惫态来,却也多了些慵懒的男人味。
进门,他如卷入一汪深海,巨浪劈头盖脸打来……
坐在客厅里的那个人,她是谁?
清瘦单薄,长发垂散,白色长裙及踝,纤细的手指拂开遮住侧脸的发……
他的心,刹那停止了跳动。
直到她的指挑开长发,露出侧脸来,他才沉入海底,浮不起来……
不是她……
怎会是她……
“咦,伊庭回来了!快过来!”姜渔晚笑眯眯地把他拉进屋。
那女孩也站了起来,斯文秀气,笑容清浅。
“这就是二哥,萧伊庭。伊庭啊,这是浅浅,上次那个吕姨的女儿,今天陪我逛一天街,还把我送回来,我留她顺便吃个饭。”姜渔晚忙着介绍。
“二哥,你好。”浅浅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也跟某个人,很像。
他点点头,“你好。”
而后,便提着公文包上楼去了。
这,又是一个吗?不得不佩服妈妈的思维,越来越有创意了,居然想出这么一个招来,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认定自己喜欢这种类型的吗?所以找了个相似的出来?
姜渔晚跟着也上来了,进了他房间,还把门掩上,轻声对他说,“儿子,浅浅是个很乖的女孩,从小也是习着琴棋书画长大的,刚和母亲从国外回来,极具古典气质,尤其啊,古筝谈得相当好。”
“她也要拜师学二胡吗?”他把电脑拿出来,开机。
“……”姜渔晚瞪了他一眼,“学什么二胡啊!你们年轻人,多交个朋友认识认识,总没错,你是男孩子,人家小姑娘,对北京也不熟悉,你有时间带着她转转,尽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萧伊庭输入开机密码,一边说,“妈,每一个对北京不熟的姑娘我都去陪的话,您把您儿子当成什么了?”
“……”姜渔晚有些许气恼了,耐着性子道,“儿子,你不小了,快三十了!别人家儿子三十岁孙子都可以满地跑了,你拖着这么个不成婚的婚,要到什么时候啊!你当初不是不想结婚的吗?现在好了,可以跟你爸提离婚这件事了,夫妻分居两年,就可以申请离婚,你们从结婚开始就分开,到现在已经两年零三个月了!完全达到离婚的条件!你爸反对也没有用!这是婚姻法上写着的,你爸难道还要干涉司法了?”
萧伊庭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忽然搂着妈妈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告诉您一个秘密,您千万别说去……”
姜渔晚被他唬住了,“什……么?”
他诡异地一笑,“其实……我之所以迟迟不离婚,是因为……我现在已经变了,我喜欢男人……有这个结婚证在,就是个掩护,爸不会扁我……”
“……你……”姜渔晚吓得面容失色,抓着他胳膊,指甲都掐进他肉里去了,“你说什么?真的吗?”
他哈哈大笑,“妈,您再逼我,就成真的了。”
“你!我快被你气死了!”姜渔晚甩下他,狠狠一瞪,下楼去了。
萧伊庭一笑,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浴室里,一一在悉悉索索地爬着,他蹲下来,挠了挠它的龟壳,“一一,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
“你个没良心的混蛋,除了吃就会睡,肯定不会想我!”
他站起来,轻轻地笑,无论跟一一说什么,它都是这样一声不吭……
浴缸里放了水,将自己漫入水中,热水的温度,钻进了每一个毛孔,疲惫后终于有些微的舒适和轻松,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枕在浴缸上闭目养神。
而后,竟然做起了梦,梦里有人的长发飘啊飘的,在阳光下闪着亮灿灿的光泽,他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却怎么样也追不上那个女子,好几次,他都要抓住她的头发了,那滑溜溜的,光灿灿的发丝又绸缎般从他手里溜走。
他是被冷醒的,醒来时还睡在浴缸里,水已凉,梦未完……
这样的梦,做过好多次,他没有一次抓住过那个女子,甚至,连她在梦里,是什么样子,他也没见过……
草草冲了一下,出浴室,才发现,这一个澡,他竟然泡了一个多小时……
第二天有案子要开庭,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把材料又仔细过目了一遍,并且依照他一向的习惯,把对方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才睡觉。
睡到半夜,他的手机狂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助理有什么新发现,起来接了,哪知,却是美国来电,除了萧城卓这个混蛋还有谁?
“萧伊庭!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在如此这般中国的午夜,萧城卓在地球的另一端鬼哭狼嚎。
他火大,“萧城卓!麻烦你用你装满食物的脑袋算算清楚,中国现在是几点!”
“……你个白痴!”萧城卓在那边骂他,“我找到她了!我见到她了!真的啊!我托了好多人啊!好不容易找到!你个白痴不接电话!”
他脑中轰然一响,如烟花爆破,这个她……
“她人呢?”他全身绷紧,声音突然破了。
“刚走!刚走啊!我给你打电话!想让你听听!你个白痴这么久才接!”那边的人气急败坏地骂。
“你才白痴!你不会去追啊!?”他对着电话吼。
“她……她不见了啊!我想办法去找她的电话号码!”瞬间,电话又断线……
他握着手机,再无睡意,伴着他的,是空洞而漫长的夜……
忽然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失控,这还是那个放她走的自己吗?既然放了手,又何必再如此激动?
他苦笑,这一切,源于她的失踪吧……
最初那些日子,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她在干什么,即便隔着海洋,隔着半个地球,因为知道她存在,所以,即便是放手,心中总有个依托,有那么一丁点星火般的希望。
然而,当付真真仅携付真言回国,当萧城卓告诉她,叶清禾失踪,那一刻,他才感觉心中那一处依托终于彻底垮了,那一丁点的星火也完全熄灭……
他乱过,比今晚还乱,他甚至收拾了行李准备去美国,可是,最终只开着车一路狂飞去她的家乡,从北京,到江南,跨越数省千山,他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可是,他却知道,她这是要与他、与整个世界完完全全的决离……
如果,她觉得这样她能更快乐,那他便放她决离,一如这么多年来,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想要给她最好的一样,从最初的鸡血石,到后来的一一,历经种种,再到最后的红宝石,纵然他总是在索取,可那也是因为,他想给予,那种给予的渴望,甚至于他自己,也曾后知后觉……
所以,找到又如何?有了手机号码又如何?
他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在黑暗中幻觉般隔出各种图像,一直到天亮。
闹钟响的时候,短信也随之而来,仍然是萧城卓:萧伊庭,姐姐电话号码你记好了,来之不易啊!
随后,便附着她的新号码。
他盯着那几个简单的数字组合,手中的手机忽然像坨烙铁一般发烫,最终,还是将那个号码存了起来,不管是否还有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