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一踏进门,他如同一头动作轻捷的猛兽,向我扑来。
我心惊不已,急忙大力推开他,闪身跑进我的房门,“砰”地甩上门,立即反锁上,然后对着客厅方向大叫:“滚出去!”
他没有出去,反而走到我在的门边,敲了敲门,叫我的名字。
我对着门外,继续低声咆哮:“滚出去!”
他在外面轻声解释:“我只是想抱抱你。”
我还是回答他:“滚!”
他站在门外,很久没有出声。
我走向床,躺上去,准备等一会儿,外面没有什么响动,就睡觉。
他敢破门而入,我就报警。
他十分善变,谁知道他这次打什么主意。
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在门外响起,低低放软的声调,说的仍是那同一句话:“我真的只是想抱抱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答,闭上眼睛,想着睡觉。
为什么又来惹我,已经和你什么都说清楚了。
还不放过我。
隔几分钟,我以为他已经不在门边,门外却又传来他叫我名字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句同样的“只是想这么抱一下”的解释。
接着重复几次,只是语句有微妙的不同,一次比一次放低身段,到了后来,近乎哀求。
我打定主意,不理睬他。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了声音。
我在床上躺了一阵,望着黑色的天花板。
躲着也不是办法。
既然他找来了,就和他说清楚吧。
无非是把在医院大厅的话,再说一遍给他听,说得更明确些。
定下主意后,我有了余暇思考其余,想起他还没有吃饭,于是坐起来,对客厅扬声道:“厨房里有吃的,你自己找找吧。”
外面静了几秒,接着,响起了脚步声。
不过没有去厨房,却是来到门边,接着他敲了敲门,又轻声唤我的名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再不会了,你先出来好不好?不要闷着自己。”
我没有动,他又说:“我饿了。”
声音带着疲累,仍然极尽温柔。
说完后,他一直站在门边。
我想了想,唱歌的时候没吃什么东西,自己也饿了,于是打开门。
还是戒备着,不过,他没有再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我走进厨房,他一直跟在后面。
我回头说:“你去客厅喝杯水吧。”
刚才没有听到过客厅饮水机的声音,他是那种家教良好,主人家不邀请,屋里什么细小的东西也不会碰的人。
——如果他把这良好教养,运用到我身上。
他在后面“嗯”了一声,却没有转身,还跟着我。
“去喝吧。”想起他又饿又渴,我不由放缓了声调。
他还是不去,走上前来,要帮我拿盘子。
我回绝他:“简单的饭菜,不需要帮忙。”
他的手停在半途,起初有些不知所措,接着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我。
我不管他,迅速煮好了饭,热了热冰箱里的肉食,再做了个汤:“可以吃了。”
他站在旁边,一直看着我,仿佛在出神,嘴角还带点笑容,听见我说话,才回过神来,忙着过来帮我端饭菜去客厅。
吃饭时他主动坐在离我远一点的沙发上,他吃得很快,真的是饿了。
不过很少夹菜,我免不了招呼他一声:“吃菜吧。”接着又补充:“虽然没什么菜。”
听了我的这句话,他仿佛是要否认“没有好菜”论调,来讨主人欢心的客人一般,立即开始伸筷子去菜碗。
不过几筷之后,又停住了。
他迟疑着,把夹着肉的筷子向我伸过来,停在我的碗边。
我看那筷子一眼,淡淡地说:“你自己吃吧。”
他不动,过了一秒,又试探地伸过来。
这样下去,肉都凉了。
我瞟他一眼,他立马捕捉到我的眼神,殷勤地看我。
我只好点了点头。
他开心地把那块肉放到我碗里。
我看那块肉,是我最喜欢的部分、最喜欢的火候。
把筷子移回他自己碗里后,他似乎掩饰情绪般地,猛扒了口饭。
我一下食不知味起来。
恍惚觉得看到了一点,他这次又追来的目的。
之后,他一直和我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靠近过来,吃过饭洗碗,他来帮忙,由始至终只默默地向下望着,眼睛定在水槽里,避嫌一般地不看我,不看我的周围,也注意不碰到我。
大概因为刚才他一进屋来,就被我推开,跑进房间里关起门来,所以他现在不敢造次,处处看我的脸色。
我先前的反应的确是太过了,可是面对他,我不得不小心。
我说过相信他,那只指他不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20
把最后一个洗净的碗放进柜子,我对他说:“你回去吧。”
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要我把在医院大厅的话重说一遍吗?”我看向他,低声问,“大概他们转述得不是很清楚。”
说完之后,我停下了,没有开始复述我在医院里,对他的保镖们所说的。
我不是很想把那段话再重复一遍。
对于我,能不再说一遍最好,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
其实对想忘记过去的我是这样,对重新追来的他亦然。
我希望他能够自己明白我的意思。
我觉得他应该早就明白,当他醒来,他的手下人转告他,我在走之前说过什么话的时候,或者,在此之前。
他只是在装傻而已。
他默不作声,只看着我,我也不说话,不过看哪里也不看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接着他缓慢地、试探地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
抓到之后,他脸上的神态和手的动作,都带了点坚毅的意味。
似乎抓到了,就不想再放手。
他的手温暖。
这半年,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握过手,女人、男人,其中也有特别漂亮有女人味、十分有男子气概的,手或是柔软,或是有力,但都没有这只手来得温暖。
每当他用他大一号的手或身体,包住我的手或身体的时候,就会觉得,温暖的气息环绕过来。
我一直十分喜欢。
最开始的喜欢,青涩而模糊;半年前的喜欢,掺杂了心酸和心软;现在却和以前都不同。
现在我一片安然,知道他的手温暖,知道自己觉得很好,但,却不过多地留恋。
就像风雨过后,看到街头随处可见的,一片绿得可爱的叶片,停下脚步,看过一眼之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现在我经历了很多,也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和位置,足以支撑自己。
我看着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没有拒绝。
现在的我可以淡然处之,而不是不由分说,拍开他的手。
握上我的手之后,他没有回答我刚才“要不要复述在医院大厅说的话”的问题,而是一直看着我,好象没有回答的意思。
他一直看着,直到我自己和周围的气氛都认为,刚才那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之后,他仿佛突然,又仿佛酝酿已久地,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开口了。
握着我的手轻轻使力,他问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说完,他眼波如水,深深看着我。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周温暖地包裹上来。
我向旁边避开他的眼睛,视力范围内能看到的是,他的一边模糊的肩膀,和我的厨房坚硬的墙。
我不是逃避和他目光相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和他做长时间的,宛若情人对视般的眼神接触。
那不属于我和他。
“何必呢。”半晌,我轻轻开口。
他的手一颤。
我深深在心里透了一口气,沉吟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没有用,我早已经对你没有多少好感。”
他的手没有动,我感觉和我相接触的,他的手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大大地抖动了一下。
我轻轻把我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
这个温暖,我不需要。
“你回去吧。”我说。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看着我恳求,“一次。”
我回绝他:“不。”
“在山上时,我以为你肯给我这个机会。”他沉沉地说,仍是恳求地看我。
我还是回答他:“不。”
他看我良久,低声诉说:“在救护车上,你握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那是我这几年来,最幸福的一刻。”
我摇摇头,错过他,踏出厨房。
他跟出来,我摆出不想再谈话的姿态,问他:“你要去哪里睡,这里,还是外面?”
我希望他选择外面,把“外面”两个字加以重读。
但他说:“这里。”眼睛温柔地看我,带点祈求的希翼。
我不说话,想要不要强横地把他赶出去。
想了一会儿,觉得那样做也没什么意思。
书房的小床刚好够我睡,他比我高一些,我于是安排他睡我的床,但是言辞严厉地告诉他:“只留你住一晚。”
他轻声提议:“让我睡书房……”
说到一半,被我打断说“你出去住”,他不敢再犟嘴,有些闷闷不乐地去了卧室。
我躺在床上没有睡,等了两个多小时,估计他差不多睡着,就下床出去,到一个同样单身的朋友家,让他收留我这个周末。
屋里的人醒来,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一定会明白我躲避他的意思。
他这个人,和他用说的,说不清楚,用行动拒绝他,才最有效。
果然,周日晚上我回家,他已经不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