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市里举办少年书法大赛和国画比赛,她全部拒绝参加,父亲也无可奈何,怕勾起她可怕的回忆。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多拿些奖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剑玲一笑置之。
她哪里也不想去,外面的阳光似乎太刺眼了,夺走了她脑海中的色彩。不管是薛涩琪也好,杜雅也好,谁都不能把她从她的小天地里带出去。
“由她去吧!”那会儿,许为静说:“没见过这么把自己当回事的,还没真谈呢,就这么脆弱,窝在家里不出门……”说话间她正站在剑玲的窗口下,忍不住提高嗓门朝上大喝一声:“等着上吊啊你!”
傅剑玲便从窗边露出一颗小脑袋,朝下看,“你们怎么来了。”
许为静说:“我来帮某人带话。快下来。”
傅剑玲一时却没会过意思来,“某人?”
“是的!某人,三个字的,要我大声说出来吗?”被许为静这么一吆喝,傅剑玲迅速从家中下楼,“我妈妈还在家呢,你乱喊什么啊!”许为静有点好笑,“看你做贼心虚的样。”
“哪,这是我家秃子让我帮忙,我才帮的。”许为静说:“某人终于想起你来了,想跟你见面。时间地点你定,见,还是不见,你自己决定!”
“不见!”
“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拒绝啊,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嘛。”说着,搂了搂剑玲的肩膀,“你没那么胆小对不对?虽然是古板了一点,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唔……”许为静一顿:“你……你是个有叛逆心的乖乖女。”
傅剑玲不由凝眉,莫名地问道,“我哪里叛逆了!”
不料许为静奸笑起来:“噢,看来你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张□大作珍藏在我这儿呢!”傅剑玲蓦然间想起来,耳根红透,想不到她竟然还留着,“你、你……”
“你就去见见‘某人’嘛,看他怎么解释。”许为静乘胜追击道:“不然我就把你的画拿到他那里去拍卖,反正他现在鱼跃龙门,身价高涨,我巴不得赚到一笔呢!”
傅剑玲便用两手使劲捏住她的脸颊,使劲地摇。
“疼疼疼!”许为静乱叫起来,好容易挣脱掉了,又问她:“快说时间、地点!”
傅剑玲想了想,还是败下阵来,“就下礼拜一吧,叫他在车站前面的小篮球场等我。”
“明天不行吗?”
“不行,明天要去大伯家,周末给妈妈庆生日。”
“……”
“怎么?”
“我看你做个心理准备要做多久……”
“……”
可是过了两天,傅剑玲发现那个篮球场已经拆了,堆着许多沙石和建筑材料。她一阵心悸,无来由地觉得自己的人生正走向一个需要她自己去掌控而她又无法真正掌控的阶段。在学校告诉许为静,许为静又告诉了葛离,葛离带回话说韦宗泽其实想带她去武昌看看,到了那天他会在巴公房子前的车站来接她。
那天刚下过阵雨,哗啦哗啦的雨水在排水沟中喧嚣着。杜雅、薛涩琪还有许为静三个人也都跟着来了,薛涩琪坦然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跟来当电灯泡呢,原来都跟来了,这下我就没有罪恶感喽。杜雅捂着嘴笑,电灯泡太多了,韦宗泽肯定会吓一跳。
可到了那一刻,吓一跳的并不是韦宗泽。
他来的时候,并不是像他们想象中的紧张局促地从街头那边缓缓而来,而是沉默地坐在一台黑色锃亮的轿车中,车窗降下来,他的眼神看上去冷冰而不近人情,只有在开口说话的时候,轻轻地,羞涩地眨了一下。
“上车。”他对剑玲说,他自己坐在副坐上,开车的是一位大伯。
傅剑玲真的吓一跳,那记忆中在雨里等过她的男孩仿佛烟消云散。她局促不安地回头看向朋友,结果只有薛涩琪一个人泰然自若,并没有觉得开个车来是多么稀奇的事,反而抱怨道:“你早说要开车来嘛,我们这么多人怎么挤呀!”
不知怎么,这倒让韦宗泽也放松下来,一阵笑,又挠挠头,心说四个女孩子也不是挤不下去,可是她们跟着来凑什么热闹!继而想到,也许他又让她感觉到害怕了。
最后还是四个人一起挤进来,韦宗泽让司机大伯带他们到了他的新学校门前,几个人就下车了,葛离已在那边等着他们。她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许为静看到葛离的时候,忽然跑去拧住他的耳朵,半开玩笑道:“你你你,你说你为什么不是有钱人的私生子呀!你个没用的家伙!”葛离的耳朵被她楸得老高,他一疼,干脆一把掐住她的腰揽她离地,她一怕,便忘了唠叨,把葛离的光脑袋牢牢抱住。葛离就喜欢在她怀里那种温暖而充满渴望的感觉。
几个人从学校门口进去,门卫老伯正在给花草浇水,没有过问他们。
韦宗泽带着她们一起,走过自己上课的教学楼,走过实验楼,带她们去学校的小操场,然后他们就到有很多单双杠的地方停下来。韦宗泽跳上一个单杠,勾起拇指倒指着背后的一片小区,“我现在就住在这片小区的后面。”然后瞧着剑玲,“我并不是故意断开联系那么久。”
剑玲不吭声,葛离就拉着许为静道:“我们走吧,都待在这儿,他们怎么说话呀!”
许为静却不依:“人家还要看好戏呢!”好在薛涩琪看得比较开,最先听了葛离意见,“走啦,真是的。这样下去,混到太阳下山也没结果。”然后问剑玲:“你一个人行吗!”剑玲点点头。“嗯,那我们到处逛逛,三点钟在学校门口见?”“好。”
一会儿,韦宗泽说:“她们都走了。”然后麻利地从单杠上跳下来,站在她面前,半年不见,他长高了,壮了,头发也剪短了。
“我很想你。”
“我每天都看你的照片。”
“我转学是姐姐的意思,噢,你知道的,那些谣言,其实□不离十吧,所以现在我跟姐姐一起住老宅。挺大的,下次我带你去看看。”
“毕宁的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当时我不在你身边,不能保护你。不,也许就算我在,我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他那种人就像藏在你身边的一个不定时发作的疯子。你知道的,电视上放过很多次,有心理缺陷,或者有什么病的。噢,但他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他被送进医院治疗了。噢,这种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可她的神情却没有变化。
“怎么了?”他忍不住停下来,轻声问道。
傅剑玲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这样的你。你说毕宁怎么了?他不是转学了吗?为什么被送进医院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他就是个疯子,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可你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怎样了。”韦宗泽不懂:“我就是这样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以前办不到,现在办得到,以前我记恨的,现在我一个一个还。”
“你……”傅剑玲并不同情毕宁,他给予她的阴影或许会永远留驻在她的记忆中,但是随着这个记忆更为鲜明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韦宗泽。以前他给她的印象,是一个坚强的斗士,不管怎么难怎么苦,他都能挺过去,他也许有些孤僻,但他的眼睛中有她喜欢的一份细腻和温柔。
“也许,我从来就不了解你。”她喃喃道。
从来,他们之间那微酸的暧昧和交汇的视线都是沉默的,并没有真正深入地去了解对方,那只是是一种肤浅的,并经过自己的大脑任意加工的好感罢了,是错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韦宗泽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目光变得暗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剑玲从小到大都没对男生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是真的不能判断出自己的真心,抬起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已经说过了,我可以再说一次。”他往前更靠近一些:“我真的喜欢你。”
可老天爷这时候就来跟他作对,阵雨停了又来,迅速猛烈地在把他们包裹在雨线里。他就像隔着帘子看她的表情,什么也看不清。
为什么这时候下雨,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改变了心意。
他朝她大声说话:“如果你以前不知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了,你还记得以前夹在书里的纸条吗?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放弃,绝对不会再来纠缠你。告诉你,我骗你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就是喜欢你,每天都想你,我不知道你想要怎样才会爱上我,但我就是爱你,很爱你,我以前住在巴公房子,每天都想碰到你,我现在不住在那里了,可是心情一点都没有变。”
“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爱。”傅剑玲被他口中这个对她来说很严重的词给吓到了。
他却管不得那多,“那你知道什么叫爱?你是我吗?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傅剑玲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严格的父母什么都教过她,唯独没有教她这方面的事情。她一方面觉得他把这个字说得太轻易,一方面又无从对比。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韦宗泽道。
傅剑玲抬头,看见他的眼睛里都是雨水,这样大的雨,他们两个居然连避都没有避一下。
“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相信我的。”他似乎从未这样懂得表达,“就算你现在还不怎么喜欢我,我保证,我会让你喜欢得无法自拔,会让你打从心里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被他这种海啸一样的力量征服了,也许是因为她心里有那种渴望被征服的意愿,也许是缘分或是另一种错觉。还有苏丽留给她的那个问题。
“苏丽死了。”
那天她经过他住的巴公房子,看到苏丽家的副食店门前正在出丧,苏小弟大概是明白了姐姐的去处,坐在门前嚎啕大哭。除了苏小弟,苏家的人并不认识她。她就默默站在树荫下面,看着他们为苏丽送丧。
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