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比起纠缠前因,他们更该关心的是后果,是如何脱离虎口……就好比我关心的,是如何逃出生天。
不过……大概,都做不到了。
“没这么容易,没这么容易……一定……能……能……”
“咳咳……”
我捂着口持续的咳起来。刚才一阵挣扎脱了力,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胸口火辣辣的感觉,一直烧到肺里去。肚里前些天着的凉像是一口气翻上来,把人烧的迷糊。眼前木赫尔狂乱的身影,总也三三两两的晃动,聚不到一起。
……这下好了。
如果不是李仲恭的软弱,不是他只顾着自己的一条命,本来还事有可为……可是如今,谁也出不去了。
狄人商量的结果,是迅速翻山。赶在逃跑的叛徒可能引来追兵以前,越过高耸的函谷关,直入涂山,踏进关外平原。
路途艰险,倒没有我什么事。只管在颠簸的人背上睡去,醒来,再睡去……期望着,在草丛深林间,再做一个有关于过去、温馨甜蜜的梦。
始终没能如愿。
他们偶尔会歇。这时频频有人来看我,探呼吸,扒眼睛。其实,还不至于那种咽气的程度,但也没费力去掩饰,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看起来多少惨些好。若是真能在他们眼中是凄楚、脆弱、惨怖……
就更好了。
并不想承认是这样。但是头顶三尺有神明,危难之际,忽然,几乎能听懂狄人的话了。
比如他们现在说的,一定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那小子快不成了……
我也这么觉得。
正好不必费劲了……随便,路边林子……
听的我眯缝着眼睛心笑。地点不错……就是不知风水如何,太极两仪,乾坤八卦,有没有占全……
“苏鹊!”
有人唤。
“苏鹊!喂!”
睁开眼,是木赫尔。他放大的脸赫然被树丛划了好几道血口,加上一直没刮的胡渣,青青红红,看起来像唱戏的花脸,狰狞可怖。“别想在我们寻路的时候逃跑,就待在这里——如果你还跑得动的话,康满达,立刻杀了你!”
……
瞅了眼叫康满达的狄人,是受伤的那个……脑袋混沌、缓慢的转了个圈。寻路。寻路。是放弃罢……生死关头,抛弃累赘的俘虏和受伤的同伴,狄人,也并非什么英雄好汉。
“听见没有!”
没有作声,我又闭上眼。一会之后,是他们相互交代的声音,好像将一些沉重的刀具全抛下来,扔在我们旁边。
然后脚步渐渐消失。
一刻,两刻,三刻。
深山老林里,静谧得没有一声鸟叫,没有一点虫鸣。
只听见身旁人不平静的喘息,一下一下,一起一伏……他的伤在腿上,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纵使是身高体壮的狄人,也吃不消。
我的伤好歹不在腿上。
掐破了左掌,苦苦聚集气力,心里倒越发清明起来……就算不逃,也不能坐以待毙。木赫尔不会再回来。现在对他,没什么比把消息送出去更要紧的事,为了这个,连同伴也可以舍弃……
就算憎恨或执着于给他们带来这场灾难的我,也是其次。大不了,一刀了之……
有个时限,到时候他们不回来,就不再留人。
那最后的几句狄语,一定是这个意思。
渐渐烦躁起来。
要跑,要跑……
突然间响起鸟惊拍翅的声音,一下就是一大片,扑簌扑簌,喳喳乱叫——
我猛地睁了眼。和身旁倚在树干上的狄人,相互瞪视。
——然后是狗的吠叫。
就在山下不远处,最远不超过三里。
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厉似一声,几乎可以看见它们大群挣脱了缰绳,撒开四蹄飞奔而来的样子——
这山洼洼里根本渺无人烟,哪里有狗,有,只可能是禁卫的猎犬!
心中瞬间燃起熊熊希望。
让我像最勇猛的战士,和扑过来的狄人扭打在一起。
所有学过的拳脚,所有练过的手段,完全都用不上也不能用,因为人在紧急的时候,在拼命的时候,技巧总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只有蛮劲!只有凶狠!
谁还多一口气,谁还多一点力!
我的脖子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被人卡死,可是他的背,定是第一次被人插上银刀!就算是左手,就算只用左手——
“啊——”
野狼似的哀嚎响彻深林,手上的力气却没片刻停驻,脖子就像要被卡断——他因为用力而流下的涎水滴在脸上,却只让我紫涨的面皮觉得凉——
眼前渐渐一片血红……
黯淡。
模糊……
突然有什么重重砸在身上。有人在我的脖子上使劲掰着,扯着,想要把什么拉下,每动一下,就火辣辣的痛……
死不了了。
苏大人,能醒着,就不要睡!
苏大人……
就在下面,就在下面,苏大人,你看,你看哪……
苏大人,没事的,撑着点,要撑着点……
纷杂的人声响在耳边,让我始终不能入眠。
终于感到他们慢了步,是下面一条隐蔽的山涧。有好些马,好些人,像都在等。有个人风一样从他们中奔上来,穿着一样黑色的袍,却又不同。
李瞬看见他便不再往前走,他跪在地上,让我的膝盖,也轻轻挨着了土。
看着,我几乎要聚集最后的力量骂将出来。
——这个该死的,自己来做什么!
“——我是中了邪,让你去铤而走险!”
……
没有任何激动人心的重逢场面。
只有恶狠狠的咒骂,只有凶巴巴的瞪视……只有红通通的眼圈,其下黑黢黢的眼窝,再往下,青光森森的下巴。
时光似是定住。
就那样,忘了流逝。
……
他昂起头来,又是一脸帝王的狠厉。“——朕要杀了李仲恭!传令函谷关,封山!一个也不能放跑!”
李瞬闻言就把我卸下,转身就要带人往山上跑。
我一急,拉住他的衣襟就想吼他回来,却忘了嗓子的不中用,猛的咳出来,停也停不住。
“苏鹊!别说了!要说什么,回去再说,太医就在后面,已经派人去叫了……”
都是这个鲁莽的……混蛋!
他为了搂住我干脆坐在地上,让我能靠近他的衣领,奋力挥着肿胀的右手,拼命的摇头,使眼色——
老天,我是为的什么只身犯险,是为的什么弥天撒谎,是为的什么牵连那么多人!难道,就要因为你一时的气愤不过,功亏一篑……景元觉,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又瞪起来,圆的像个铜铃,几乎找不着原先凤眼细长的形状。面上几度狰狞的挣扎,像是濒临爆发……可是,毕竟妥协了。
“李瞬,给我……回来!”
我顿时瘫软下来。
人来人往,再不相干。
有人送上毡毯,又退下。有人送上热水,又离开。只听见他抚着我背,慢慢低低的说话,声音飘忽,不那么真实。
“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差点!出了京就该出现的,偏偏走了水路。整整两天没有讯息,直到发现码头的弃船,底舱一片狼藉……”
这是意外……
“派人监视李仲恭的家人,可是他根本没有回头……沿途的旅店、寨子,总是慢了一步,你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这……是存了心,想多糟蹋他们的打点,想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的成果……
“那天夜里,总算在荒野里追上,可他们不敢紧逼,竟然让人逃脱……李瞬急报发来,我一到,先撤了十几个人的职……要是找不到,统统……”
这是你迁怒……
“那些人太狡猾,一钻进山里,就找不着踪影……有时甚至往复的走回头路,如果不是有狗,也许早跟不上……”
那是他们作惯了猎人,有经验……
“昨天夜里,见着有人从山上下来,又有人追上去,心想一定出了事,带人找上去,却在夜里迷了方向,早上找到……棚屋,只剩了尸首……”
……
“当时去看,真不知什么样的心情……如果那里面有……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刚好见了惊鸟,会不会就……”
突然觉得心底发冷。
不是这样,有哪里,不是这样……
浑浑噩噩的记忆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记不清,记不起。
“苏鹊?你冷吗?”景元觉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可是耳边他关切的声音,只让我的思绪更无法集中。“来人,再拿条毯子来……”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李偷偷消失……但是如果,我走不出去,也会让你陪我死在这里……
……别想在我们寻路的时候逃跑……就待在这里……
……没这么容易,没这么容易……
木赫尔很冷静,一直以来,很冷静。
对于看中的猎物,有种,说不清楚的执著。
可是……
夜里消失的李仲恭。派人追他的木赫尔。在山下发现他们的景元觉。死去的兵士。早上,突然那么狂躁的木赫尔……
把我留在山林里的木赫尔。
丢弃的刀剑,口粮,包裹。
一件件,一件件……
可是还差。
“怎么了……不舒服?你说话啊……哦不,别说话,指给我看,是哪?”
抬头是景元觉焦急的脸,紧张的目光——我有些茫然……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搂着我,有多久了?
李瞬已经不在身边。他还是领着人去搜山了吗。
山涧边其实没有多少人。或者是分得太散,没剩下太多。可带来的大概全是贴身的直属,训练有素,每一个都安安分分,收拾,喂马,汲水,没有人投来一丝不敬的目光,没有人,对这边表示一丝多余的关注。
可恶,就没有人发现吗!
我用好的那只手狠狠的揪着他的臂膀,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这人只是抽了口气,“……痛你就抓着,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
我“啊”、“啊”的张口,急切的想表达我的意思,可是这人脸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