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邑藏身多年,用委奸佞,贪冒明王义弟之名,笼络其故旧,偷天换日,数行不轨。至暄仁三年,乃化名苏鹊潜入廉王府荐任,授其翰林学士,伴走御前。年内谨兢庸碌,其言也甘,其行也贼,以为潜谋。”
“……暄仁四年,乃敢策周府行刺,几至凶害,帝有察,事败,弃贼寇而身逃。连三日,难避通查,又还于京畿。”
“御审众犯于殿上,诬称先帝遗诏存宫,为其利官职之便早布之事,以鼓动朝纲。幸众臣辩明,奸细不逞,逼自泄身世,宿怨蓬发。其诟坏身故亲王英名,戕贼御上,欺死蔑生,凶恶兹甚,有比狂疾,不尽绝之,后悔无及。”
念完,大理寺通判下问可有冤异。
“并无异议。”
我覆手于膝上正坐。
刘玉听完此言,收了黄帛道,“宗正寺、大理寺、刑部合审无异议,此判即日起行,发宗正寺监刑。”
有小公公呈一漆盘。
刘玉又道,“奉太后懿旨,念白氏故人宗族尽毁,特赐白绫三尺。”
待要伸手,又是一漆盘奉上。定襄王插言道,“罪臣出于太长落玉公主,廉王府监理宗正寺宗亲事,请匕首一柄,以全四肢。”
忽想起几日前,定襄王在并骑重入京中时威胁的话。说是从今往后,和长夜庄再有瓜葛,必亲手杀之。
王爷言必信,行必果矣。
方才伸手,将触到匕柄,御史中丞咳了一声,中断正色道,“另有一诏,陛下今日广表于天下,亦应使罪人闻之。”
等侍御史奉出告文,御史中丞接过,在牢中朗声诵读。
“景应天命,皇帝诏曰:朕之皇兄元闻,容止端雅,好善载彰,宽宥恭孝。先太子薨,先帝数与群臣称述,有托付社稷,继承宗庙之意。”
“先帝山陵崩猝,珲、淙二王篡逆,宫闱不正,兄提兵千里勤王,助朕以弱冠龄平乱事,匡覃室,功甚莫巨之。朕封明王,本当使兄永享显祚,克成厥终,如何不禄,英年早昬。朕每思之,夜不成寐,追悼痛彻,怆然攸伤。如使其在,兄弟合心,尽力于国,祖业大成矣!”
“今又秋节,备思胞兄。忧其衣冠,八载漂泊。当遣使迎丧,迁葬于祖陵,追赠皇太子位及谥曰侑仁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魂而有灵,兹尊宠荣。”
……其文漫漫,其言切切。
如得所表,夫复何求?
匕首生寒,触指冰凉,我只指尖碰了刹那,又有一托盘替了它的位置。
刘玉跪在地上,揭开蒙布,只余一尊玉杯青白,孤孤剩在漆盘中。刘玉捧着盘,声音微有颤抖,“陛下亲赐,鸠酒一杯。”
三个漆盘齐齐陈在面前。
陋室里外站满了人,兀的狭隘起来。
顾文古似有话要说,无奈却慢了一步。我将玉杯入手,杯中流转碧色琼浆,芬芳之息,郁然满室。
愿得千秋醉,点滴心中留。
但饮返元露,今夕再重头。
苏鹊小命一条,便不劳太后王爷文古兄费心了。
一饮而尽,余味甘醇沁香。
方忆起此酒有名,名曰叹流年。
此刻念来才觉,竟从未懂得此酒好处。
……
刘玉手托空置漆盘。
我将玉杯放回,再看杯底,却有些不同。青白见底处,隐约有个甲盖大的雕琢物,囫囵是个形状。
再细看,千瓣成莲华,浆垂便朝露。
若是不饮到最后,决不会发现。
我缩手握捏着,看得几是痴迷。胸中一时却有说不出的苦楚和甘甜混在一起,像是千百倍汹涌而至的情绪,激荡着我的呼吸。
罢了。
便罢了。
腹内发冷,心头却热。
细数这一遭,到了尽头,算不得亏。
该享的福享了,该吃的苦吃了。
该出的气,出了,该还的恩,还了。
该爱,不该爱的人……都爱过了。
渐渐冷寒彻骨,从难以忍受,到麻痹无感。剧烈的呼吸,不知道何时,也悄然停止。好似只有一颗心脏还活着,越发空洞的跳动,怦,怦,怦……像是用尽力气,发出世间仅有的声音。
再数了,又数了,此去往前,奈何桥上,爹、娘,罗师傅,芸师父……都在等着,哪有什么不好。
眼前暗下来,我想动动手,抓牢那个玉杯。
仿佛是最后的纪念。
手却不怎么知觉了。
心中一沉,不免叹息。
……
终究。
过往多少,皆一笑……
只负君恩,付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