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不好,弄得如此决裂。所以我非要他回来办个水落石出不可。我原是对老七说,他要不回来,就请老七引我去找他。偏是老七自己又发生了婚姻问题,这两天比什么还忙,我的这事,只好耽误下来了。”玉芬道:“我想让大哥在外面住,那是很费钱的,不如把他弄的人一块儿弄回来。”佩芳脸一板道:“这个我办不到!我们是什么家庭,把窑姐儿也弄到家里来?莫要坏了我们的门风。”玉芬道:“木已成舟了,你打算怎么呢?”佩芳道:“怎么没有办法?”不是她走,就是我走,两个凭他留一个。”玉芬笑道:“你这话又不对了。凭你的身分,怎样和那种人去拼呢?等我和鹏振去谈一谈,让他给大哥送个信,叫他回来就是了。”佩芳道:“老三去说,恐怕也没有什么效力。老实说,他们都是一批的货!”玉芬道:“惟其他们是一路的人,我们有话才可以托他去说。鹏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我若是有情有理地和他谈话,他也不能随便胡闹,必定会把我们的意思慢慢和大哥商量。”佩芳道:“你说这话,准有效验吗?倒也不妨试试。怎样和他说呢?”玉芬道:“那你就不必管,我自有我的办法。”佩芳笑道:“说是尽管说,可不许说到我身上的事。”玉芬笑道:“算你聪明,一猜就猜着了。你想,除了这个,哪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挟制他?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对他说,说是你气极了,决计上医院去,把胎打下来,这一下子,他不能不私下回来和你解决。”佩芳道:“不,不,不。我不用这种手腕对待他。”玉芬笑道:“那要什么紧?他挟制你,你也可以挟制他,孙庞斗志,巧妙的占胜。我这就去说,管保明后天就可以发生效力。”她说毕,转身就要走。佩芳走上前,按住她的手道:“可别瞎说。你说出来了,我也不承认。”玉芬道:“原是要你不承认。你越不承认,倒显得我们传出去的话是真的,你一承认,倒显得我们约好了来吓他的了。”佩芳鼓了嘴道:“无论如何,我不让你说。”玉芬不多说,竟笑着去了。
玉芬走回自己屋子,见鹏振戴了帽子,好象要向外走。于是一个人自言道:“都是这样不分昼夜地胡闹,你看,必定要闹出人命来才会罢休。这日子快到了,也不久了。”鹏振听了这话,便停住脚不走,回转头来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说些什么?又是谁要自杀?”玉芬道:“反正这事和你不相干,你就不必问了。”鹏振道:“这样说,倒真有其事了。”一面说着,一面就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因道:“你且说,又是谁和谁闹?”玉芬道:“告诉你也不要紧,你可别去对大哥说。说出来了,又要说我们搬是搬非。你不知道吗?大嫂让他气极了,我听到她的口气,竟是要上医院里去打胎。”鹏振倒为之一怔,望着玉芬的脸道: “那为什么?”玉芬道:“打了胎就没有关系了。这个办法很对。”说到这里,脸上可就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人向软椅上一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也许有人学样。”鹏振道:“中国的妇女,她是什么也不明白。打胎是刑事犯,要受罚的,弄得不好,也许可以判个三等有期徒刑。”玉芬道:“你别用大话吓人,我是吓不着的。难道到外国医院去,还怕什么中国法律吗?”鹏振道:“除非是那不相干的医院,有身分的医院,他是不做这种事的。”玉芬道:“那管他呢,只要事情办得到就是了。医院有身分没有身分,和当事人有什么关系?” 鹏振道:“真是要这样胡闹,我就到母亲那里去出首,说你们不怀好意,要绝金家的后。” 玉芬站起来,紧对鹏振的脸啐了一口。一板脸道:“你还自负文明种子呢,说出这样腐败一万分的话来。”鹏振将身一闪,笑道:“为什么这样凶?”玉芬道:“你这话不就该罚吗?你想,现在稍微文明的人,应讲究节制生育,你这话显然有提倡的意思,不应该啐你一口吗?”鹏振笑道:“想不到你的思想倒有这样新。但是节制生育,种在未成功之先,成功之后,那就有杀人的嫌疑。”玉芬道:“越来越瞎说了,我不和你辩,咱们是骑着驴子读皇历,走着瞧。”鹏振笑道:“玩是玩,真是真,这事你可告诉大嫂,别胡来。”玉芬只笑,并不理他。鹏振记着话,伸了手就把挂钩上的帽子取下,拿在手上。他是心里要走,又怕玉芬盘问。但是玉芬知道他要去报告的,平常爱问,今天却是只装模糊,好象一点也不知道。鹏振缓缓将帽子戴了,因道:“有什么事吗?没有什么事,我可要出去了。”玉芬将身子一扭道:“谁管你!”鹏振道:“因为你往常很喜欢干涉我,我今天干脆先问你。”玉芬笑道:“你是有三分贱,我不干涉你,你又反来问我。那末,今天晚上,不许出去。出去了,我就和你干上。”鹏振连连摇手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走。”连忙就走出来了。
第三卷 第七章
原来鹏振的意思,是要出去打小牌的,现在听了这个消息,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凤举,约他在刘宝善家会面。凤举听他在电话里说得很诚恳,果然就来了。这个时候,这小俱乐部里,只有一桌小牌,并无多人,鹏振便将凤举引到小屋子里去谈话。凤举见他这样鬼鬼祟祟,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得跟着他。鹏振第一句就是:“老大,你怎样总不回去?你是非弄出事体不可的!”凤举道:“什么事?说得这样郑重。”鹏振就把玉芬告诉他的话,详细一说。凤举笑道:“她要这样胡闹,让她闹去就是了。”鹏振道:“你和大嫂,又没有什么固结不解之仇,何必决裂到这样子呢?这件事,一来违背人道,二来事情越闹越大,让外人知道了,也是一桩笑话。很好的家庭,何必为一点小事,弄得马仰人翻呢?我看你只要回去敷衍敷衍,事情就会和平下去的。”凤举坐在一张软椅上,只是躺着抽烟卷,静默有四五分钟之久,并没有说一句话。右腿架在左腿上,只管是颠簸个不了。鹏振看他那样子,已经是软化了,又道:“几个月之后,就可以抱小孩子玩了,这样一来……”说到这里,凤举先噗哧一笑。说道:“这是什么怪话?你不要提了,让老刘他们知道了,又是一件极好的新闻,够开玩笑的。我先走,你怎么样?”鹏振道:“我们来了,又各一走,老刘更容易疑心,你先走罢。”
凤举听说,先回自己的小公馆。如夫人晚香问道:“接了谁的电话,忙着跑了出去?” 凤举道:“部里有一件公事,要我到天津办去,大概明日就要走。””晚香道:“衙门里的事,怎么在衙门里不说?这个时候,又要你朋友来说?”凤举道:“这朋友自然也是同事,他说总长叫我秘密到天津去一趟。”晚香道:“你去一趟,要多少天回来?”凤举见她相信了,便道:“那用不着要几天,顶多一星期,就回来了。”晚香道:“天津的哔叽洋货料子,比北京的便宜,你给我多带一点回来。”凤举道:“那是有限的事,何必还远远地由天津带了来?你要什么,上大栅栏去买就是了。”晚香道:“你出门一趟,这一点小便宜都不肯给人吗?”凤举也不便再行固执,只得答应了。
到了次日,上过衙门之后,就回乌衣巷自己家里来。一进门,就先到燕西那里,那门是虚掩着,不见有人。向里边屋里看,小铜床上,被褥叠得整齐,枕头下塞了几本书,床上没有一点绉纹,大概早上起床以前,就离开这屋子了。床头大茶桌上有一个铜框子穿的日历,因为燕西常在上面写日记的,听差不敢乱动,现在这日历上的纸页,还是三四天以前的,大概忙得有三四天不曾管到这个了。凤举按了一按铃,是金贵进来了。凤举道:“七爷呢?” 金贵笑道:“这两天七爷忙着办喜事,一早就走了。”凤举道:“你到上房去看看,太太叫我没有?”金贵这可为难了,无缘无故,怎样去问呢?因道:“大爷听见谁说的太太叫?” 凤举道:“太太来叫了我,我还要你去问什么?去!我等你回信。”金贵没法,只得到上房去,恰好一进圆洞门,就会到了蒋妈,因笑道:“你瞧大爷给我一件为难的事,他叫我来问太太叫了他没有?哪里叫了他呢?”蒋妈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大爷的意思,要你进去告诉一声,说是他回来了,好让太太把他叫了进去。”金贵头上,正戴了一顶瓜皮帽,于是手捏了帽疙瘩,取将下来,对蒋妈一鞠躬道:“蒋奶奶,你行好罢,在太太那里提一声儿。你想,我要糊里糊涂进去给太太一提,太太倒要说我胡巴结差事,我这话更不好说了。”蒋妈见他如此,笑道:“大爷在哪儿?”金贵道:“在七爷屋子里。”蒋妈道:“你在这儿等一等,我进去对太太说。”说毕,她走到金太太屋子里,对金太太道:“太太,你瞧,这可奇怪,大爷坐在七爷屋子里,又不进来,又不往外走。”金太太道:“那是他不好意思进来罢了,你给我把他叫进来。”蒋妈答应着出去,就走到圆洞门边对金贵道:“你的差事算交出去了,你去告诉大爷罢,就说太太请他进去。”金贵到前面对凤举一说,凤举进来。到了母亲屋子里。金太太首先说道:“你是忙人啊!多少天没有回家了?”凤举笑道: “你老人家见面就给我钉子碰,我有几天没回来呢?不过就是昨天一天。”金太太道:“为什么我老见你不着?”凤举笑道:“因为怕碰钉子,不敢见面。”金太太道:“既然怕碰钉子,为什么今日又来见我呢?别在这里胡缠了,你到你媳妇屋子去瞧罢,说是又病了,你们自己都是生男育女的人了,倒反要我来操心。”凤举道:“这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天的,她老是病。”金太太道:“难道我骗你不成?你看看去。”凤举正愁没有题目可以转圜,得着这一句话,就好进门了。就带着笑容,慢慢地走回院子来。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