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灯火通明,已经十点多钟,方筱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早睡,而是与桂姨一同在等我。我刚踏进门槛,她就迎上来,拉住我的手不肯放,一个劲儿地道歉,又关切地问我伤势如何。无论何时,她的真诚热情总是与儿子形成鲜明对比。
“没事了,阿姨,只是小伤,擦破点皮而已。”
“啊呀,流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呢?”方筱苓皱眉,“桂姨,明天记得把那两斤燕窝炖了,给少奶奶补身子。”
“我知道了,老太太!”桂姨应道,“猪肝很补血的,明天我也去买些回来。”
“对对对!”方筱苓心疼地在我头上摸了又摸,“小星啊,阿姨知道你受委屈了,都是云天不好!他有没有和你道歉?”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跟在身后的纪云天,却暗自吃了一惊,他一手扶着门,正默默注视着我,黑漆漆的眸子不复平时的冷厉,显出几分温和,但他的脸色,在明亮的光线下苍白得透明,似乎比下午时又更差了几分。
方筱苓似乎也有些意外,皱了皱眉,但仍然坚持问道:“云天,你有没有道歉?”
纪云天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道:“妈,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方筱苓“啧”了一声,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正要再说,我拉拉她的手:“有啦!他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这还差不多!”方筱苓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冲他问道,“儿子,你吃过晚饭没有?要不要让桂姨再给你做点宵夜?”
“不用。”他淡淡地道,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这孩子!”方筱苓对他的不领情无奈摇头,又对我说,“你看,他就是这臭脾气,别和他计较。”
我略有些不安:“阿姨,你们,还没吃饭呢?都是我不好……”
“没有的事!”方筱苓打断我,拉我去沙发上坐,又叫桂姨去拿药箱,重新给我上药,“我和桂姨都吃过了。”
“那他……”我的目光飘向楼梯,不期然地看见他再一次停下脚步。他大概没有发现我在看他,一手紧握扶手,眉眼低垂,惨白的脸上,神色有些痛苦……
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叫住他,他却已快步上楼,转身不见。
“既然他把你气跑,当然得让他把你找回来!”方筱苓正忙着看我的头上的伤口,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他一直在找我?”
“对!我说了,没找到你不准回来!”
所以,他从傍晚开始一直找了我几个钟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虽然明明知道这颗糖是用棒子换来的,却禁不住仍然感觉到甜意。“对不起,我太任性了!让你们担心。真的不是故意要关机,是手机没电了。当然,一开始……”
方筱苓善解人意地拍拍我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自然心里不痛快,现在还肯回来,说到底,我过意不去才是真的。”
“别这么说……”
“那家伙,我已经训过他了。我想你也该明白了,他就是脾气差,心肠并不坏。说实话,我看得出来,你就这样走掉,他担心得很。”
我默然,忍不住看向楼上。
他真的会担心吗?真的找了我一个晚上吗?唉!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语呢?
但是我好像忘记了,刚才他有试图要解释的,是我没有听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圣母了……
好吧!我承认我圣母了!
但我真的不是毫无理由地就要做圣母好嘛!
重新仔细处理过伤口,匆匆洗漱之后,我真的很想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的,毕竟今天折腾得不轻。但是,我很杯具地失眠了!
方筱苓的话不停在我耳边自动循环播放,纪云天糟糕的脸色不停在我眼前自动播放,我就是没办法这么不省人事地睡得天昏地暗。
终于,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间。方筱苓和桂姨都去休息了,隔壁房间的门缝底下泄露出一丝黯淡的光影。
“笃笃笃!”我轻敲几下。
没有回应。
“纪云天,你睡了么?”我略略提高声音,但仍然没有回应。
咬唇思索片刻,我鬼使神差的就把手放到了门把上,轻轻一转,门锁应声而开。
“纪云天?”我试探着轻唤,在进与不进之间犹豫。毕竟我还没有忘记,下午因为擅自进他书房而引发的一系列严重事件。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极低的呻吟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突然间,我便忘记了不久之前还在反复提醒自己的注意事项。
反手关上门,快步而入。床头的小灯幽幽亮着,床上正卧着一个蜷曲的人形,薄薄的被子大半垂落在地下。纪云天还穿着刚才的衣服,就这样窝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头发溶入床枕的黑色,微微露出的一角额头,在一片黑色中白得触目惊心。
心跳忽然乱了。
“纪云天,你还好吗?”我小心地唤他,抚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湿冷。目光一转,看见床头凌乱的药瓶,不由发出一声无奈地轻叹。
他漆黑的头发一动,转过脸来,微微睁目,看了我一眼,竟流露出几分平时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迷茫。
“你怎么在这儿?”他低低地问,声音透着虚弱。
“你大概忘了锁门,我就进来了。”说完我又觉得有些惴惴,忙道,“我刚才有敲门,你可能没听到。”
他无力地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
“是不是胃痛?吃过药了吗?”
他又“嗯”了一声,似乎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现在还是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下午还像头暴怒的狮子,现在却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这实在让我颇不适应,而且,心里居然有点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的感觉。
这回他连“嗯”一声都欠奉了。
我心里一急,转身要走,突然,手腕被一把捉住,冰冷的触感,从手上直传到心底,像一根冰冷尖锐的刺。
“别!”我回头,看见他紧锁的眉与漆亮的眼。他轻轻摇了摇头:“痛一会儿就过去了,没事的,别劳师动众!我妈……会吓到。”
一种又憋屈又愤怒又夹杂着些许异样的感觉油然升起,我皱眉:“真的没事?你说实话,是不是从下午开始就觉得不舒服了?又是不是真的因为找我没顾得上吃晚饭?纪云天,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怎么可以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现在有事才知道阿姨会吓到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健康?!”
他牢牢捉住我手腕不放,任由我教训,一声不响,黑漆漆的眸子只是紧盯着我,等我训完,忽然微微牵动唇角,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确实是从下午就有些不舒服,但那只是因为中午应酬时吃多了一点,没有大碍。至于不吃晚饭,也是因为午饭吃撑了,和找不找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完全不用内疚。”
“我……谁说我在内疚了!”我恼火地反驳。咳咳,不过,好像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
“嗯,没有就好。”他淡淡地说,可我怎么听都像是在憋笑。忽然,握住我的大手猛地一紧,他再一次蹙起眉头,闭上了眼,另一只手按住蜷起的腹部。
“喂,你别嘴硬好不好!”我顾不上恼羞成怒,在床边蹲下来,忧虑地看着他痛苦的脸,“这样不行的吧?还是去医院吧!”
他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渐渐放松,然后开始微微地喘息,又睁开眼:“喂,你很吵,知不知道?”
我:“……”
真想立马甩手走掉啊!可他嘴里这么说,手上却依然紧紧地捉着我。
因为身高的优势,往日我一直不得不仰视他,但此刻,他躺着,我蹲着,两人的目光恰恰相互平视。也许是因为这样,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他看起来少了平时的压迫感,多了几分脆弱与无助……
“不行,我要去打120!”我看不下去了。
“不准去!”他轻声却不容置疑地道,“你要是敢去,明天开始就没收手机!”
我瞪住他:“……”
见鬼的脆弱与无助啊!
“好了,我真的没事,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一转眼他的声音又软下去,“我吃过药了,也有定期去做检查,你别那么担心……”
见鬼了!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我根本没有好不好!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觉得他不舒服和我今天的离家出走,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所以心里也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安罢了……
嗯,就是这样!
胡思乱想之间,他急促的呼吸已渐渐平顺,神色也慢慢放松下来,闭着眼,像是疲倦得不想再睁开。
我看看手腕,想要轻轻挣开,谁知道,才一动,他就猛然睁开眼来盯住我。
“别走!”
他说的是“别走”,而不是“别去”。
我愣了愣,摇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听出了这两个字背后难掩的渴望,更不想理会听到这句近乎哀求的话语时心里莫名的悸动。
“我不走,我只是想去给你熬点粥。”虽然如此,话一出口,却带着连我自己也无法抑制的轻柔。
“我不喝粥,你别走!”他固执地说,少了强势的命令,听起来像个耍赖的孩子。
我叹口气:“光吃药不吃东西怎么行?这样才会胃痛的啊!”
他还是不肯放手,只管盯着我,一双眸子幽深得不见底,半晌才硬梆梆地道:“那你热杯牛奶就回来。”
我恍然:原来他是怕熬粥的时间太长,不愿我离开那么久吗?
心里有些好笑,又泛起些许柔软的疼痛,我说:“好!米只要放进锅里就行,我再给你端杯牛奶回来。”
他终于不声不响地松开我,重新闭上眼睛。
我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一切搞定,然后回去。第一眼,就看到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门口的眸子,看到我进去,才把目光转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