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大片大片的红色。纪云天温热的血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染红，而他的身体却渐渐冰凉……
“沈小姐！沈小姐？……纪太太？”有人轻轻碰触我，开始摇晃我的肩膀。
我茫然转动眼珠，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有点眼熟……哦，是她！纪云天的女秘书！
“纪太太，”她小心翼翼地察看我脸色，不安地道，“现在怎么办？今天董事长刚好外出，真的不要通知她吗？”她满目惶恐，不知所措，衣袖上一块触目惊心的红色，我知道，那是纪云天的血。
顿时两眼刺痛，我不由自主地阖上眼帘。
董事长方筱苓！于公于私都应该要通知她的，可是，纪云天坚决说“不”的神情又回到我脑子里……一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我不能去想，我更不敢去想，他为什么要说“不”，那一种极可怕的可能性……
我扶住额头，发现自己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颤抖。不行，我得冷静！纪云天还在抢救室里，我不能这样脆弱！
深呼吸，我抬起头，沉声说道：“纪总不会有事的。今天在公司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能泄露半个字出去。否则，人心不稳，对公司不利。另外，董事长那边，”我想了想，“我会亲自通知她！”
我会告诉方筱苓的，但是，得等我先弄清楚状况，再决定用什么方式告诉她。要不然，就这样突然打个电话说纪云天胃出血进医院，谁知道老太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秘书点点头，显然被我的冷静所感染，也慢慢镇定下来。思索片刻，她说：“你说的对，今天的事暂时不能说出去。那么，只怕我现在先得赶回去处理一下。纪总受伤，只有你我和司机知道，我们刚才走的又是私人专用电梯，应该不会被人撞见。纪太太你放心好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说，“谢谢你信任我！”
她露出真挚的笑意：“虽然纪总结婚也没请我们喝喜酒，但是，他能找到可以陪伴他的人，我衷心地替他高兴！纪总太寂寞了。”她犹豫一下，然后抱了抱我，“纪太太，他会没事的。你要坚强点！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只要我能帮上忙！”
我忍不住回手抱紧她，觉得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这世界上的善良与热心总是多过于恶毒和冷漠。
我一个人坐在长长的走廊里又等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医院的走廊为什么总要建得这么长，这么幽深。也许，这是冥冥中象征着人的一生。每个人的人生都从这里开始，走完长长的一路，又重新回到这里。
我很冷，很害怕，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了，好像灵魂已经跟着纪云天进了抢救室，外面只剩下焦灼与期待的意念还在徘徊踟躇，不肯消失。
其实纪云天一路都保持着清醒。他不停地呕吐，好像要把体内所有的血都吐出来才肯停止，但他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虽然说不出话，却总在间歇时候，牢牢地盯着我看。其实他也很镇静，虽然伤痛令他难受得连躺着也不安稳，但他紧紧锁住我的目光里始终没有恐惧，只是充满了遗憾与不甘。他像是早就对这种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起这一点时，我更是心焦得恨不能马上冲进抢救室把他揪起来好好质问一番。
终于，不知多了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架车床推出来。我立刻冲上前去。
心痛，无以复加！
纪云天静静地闭着眼，脸色和床单没两样，两只手都在输液，一条又粗又长的橡胶管从一侧鼻孔延伸出来，另一端不知深入到身体的哪个地方去了。这是胃管，不用想都知道这会有多难受。
“纪云天！”我颤巍巍地低唤，伸手轻触他的脸。我的手已经很冷了，他的脸却更冷。
他没有反应。
我惊慌地抬头，看着一起走出来的医生。
“请放心，他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现在昏睡不醒，只是因为刚才使用了镇静剂。”医生说，“患者因胃部重击造成血管破裂引起大出血，我们用胃镜电凝技术已经将大多数的血管烧灼止血了。但是，还有一部分微血管，没有办法处理，只能用胃管和内置气囊压迫止血。如果三天之内不再出血，胃管就可以拔除。虽然出血较多，但抢救及时，所以问题不是太严重。不过……”他犹豫一下。
我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里，谁料他接下来却道：“请问，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他太太。”我连声音都抖起来了，进出医院三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句话的下文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他盯着我，眼中流露出医者特有的怜悯：“那么他之前的情况，你清楚吗？”
“什，什么情况？……”我有点发懵。
他蹙了蹙眉，怜悯更甚：“患者曾因胃癌做过胃部分切除术，是吗？”
“是，已经五年了……”突然间，刚刚退去的恐惧像海啸的巨浪席卷而至。
“从刚才胃镜下的图像来看，患者的胃粘膜有散在的溃疡面，我怀疑，癌症可能是复发了。正因如此，他的胃才会那么脆弱，稍重的撞击就造成出血。但是，想要确诊，最好还是把他之前的所有检查资料全部带过来让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8 章
癌症，复发……
复发……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脑子里开始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像飞舞的蝙蝠不断盘旋。医生后面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进去。
为什么？怎么会！
早期胃癌若是及时治疗，多数患者五年生存率很高，但若是复发，生存率便会急转直下！之前明明没有任何征兆。半年前方筱苓还说他的检查一切正常！这半年来，我也一直悉心照料。可是……
老天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还那么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最重要的是，我们才刚刚相遇！人生的道路那么漫长，我们只不过拥有了半年时光！我才刚刚看清自己的心，刚刚决定要认真爱他，刚刚决定要带给他一辈子的快乐和幸福！而他……
突然间，我明白了！几个月来，他的喜怒无常，他的若即若离，他的欲言又止，他的冷漠与残忍、拒绝与退却……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死死咬着唇，瞪着那个昏睡中再不能掩饰任何事情的男人，心，疼到不能呼吸。泪水，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
夜幕降临的时候，纪云天终于醒过来。
我一直在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看着护士不停地忙碌，把药液和血浆一袋接一袋地输入他的体内。大多的时候，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平静的睡颜，脑子里乱纷纷地想起很多很多事。
有些事和他有关，例如我们掐架，互相看不顺眼，例如我们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例如那个晚上中信广场温柔的夜风。但更多事却与他无关。我想起小阳生病的时候，我们三个在一起从来都是欢声笑语，其实，我们都曾在彼此不知道的时候掉眼泪。我想起刚毕业的时候，因为没钱，莫遥在远离市区的地方与人合租一间套房，而我常常在周末的晚上赶去帮他做一顿饭，或是收拾凌乱而狭小的房间，然后又匆匆赶回家，以便第二天上早班。我想起小阳刚出生的时候，老妈身子弱没奶水，家里又穷到极点，那时我才四五岁大，却已经知道自己喝白粥，不和弟弟抢香喷喷的牛奶。我还想起老爸去世的那个清晨，他也是这么安静地睡着，但却任由老妈怎么哭喊也醒不过来。明明睡觉之前，他还搂着我和弟弟讲了一个很有爱很精彩的故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发抖，一直到把纪云天的手紧紧贴在脸颊边，这才勉强忍住了喉头的呜咽。我已经失去过那么多，已经承受过那么多，如果，如果连他也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他眼睫轻轻一振，然后，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有片刻的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我们俩视线交汇，胶着缠绵，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眷恋。突然之间，后悔与懊恨像野草一样在我心中疯狂滋长。为什么，之前我竟然会想着要离他而去，竟然会想着就此放手？为什么，我不把这些时间都用来爱他，读懂他，却浪费在纠结与自怜自伤之中？为什么，到了即将失去的一刻，我才发现对他的爱已是满溢心房，无处可藏？倘若，世界上再没有纪云天这个人，那我这满腔的爱，满腔的情，又该置于何处？
贴在我脸上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他缓缓地抬手，拨开我额上一缕头发，帮我别在耳后，眼神却一直停在我脸上。
只是这无声的小动作，已令我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但我深吸口气，强忍下去，笑了笑，故作轻快地柔声道：“纪老爷醒了？可有什么吩咐啊？”
他眼中流露一丝歉意，动了动唇，声音微弱地道：“对不起。”
我感到泪水只差一点就要决堤，却硬生生地忍住，笑道：“终于知道错了吗？可是，一句对不起就想我原谅你啊？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就要快点好起来，好好补偿我，听到没有？”
纪云天深深地凝视我，千万种情绪在同时在眼中翻涌，被我握住的手猛然地收紧。“永远？一辈子？”他忽然艰难地问，声音发颤，喉咙里的管道令他无法再更大声。
我怔住，记起今天他尚未回答的那个问题：纪云天老爷，你愿意让沈晴星姑娘成为你的丫环吗？
“是啊！永远在一起，一辈子的幸福！”我笑起来，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扑簌簌地跌碎在他手背上。
唇间逸出一声满足而哽咽的低叹，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不见，只剩下深深的喜悦与满足。毫无疑问，若不是躺在床上动不了，他现在一定会紧紧地拥抱住我。
我抹去脸上泪水，振作精神，凑过身去，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