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农村,称呼自己的母亲大多都是“俺娘”这个词,至于“妈妈”一词太新潮了,只在字典里看到过,却未曾听人喊过。
小时候不管她对我来软的,还是来硬的,还是软硬兼施,我都喊不出口,现在长大了,就更加喊不出口了,何况和她已经有了数次肌肤之亲,要我回过头来再喊她妈妈,哎呀!喊不出来!
如果我能提前预知,这是她最后一次要求我,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一定会成全她!可是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
几天后,我突然闻听噩耗:丁腊梅死了!最爱我,最疼我的女人死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上采花的任务,没命地朝腊梅婶子家的方向冲去……
正文 115。婶子你干嘛躺着
我一路狂奔,像一头疯了的斗牛,脑海里只重复着一个念头:“不会的,腊梅婶子不会死的!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别人搞错了,一定是他们在开玩笑呢!我不相信,绝不相信!”
这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一个人疼我、爱我,把我的命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那这个人一定是腊梅婶子,她不可以死!她不可以死!她说过她会看着我好好地活下去,将来还等我孝顺她呢!
她说过等我完成了任务,报了仇之后,她就会给我介绍一门亲事,让我再娶一房媳妇,她还说过等我娶了媳妇之后,让我和我媳妇可劲地生,生一大堆孩子,满院子跑来跑去。
她说她这一辈子是生不了孩子了,就盼着我以后多生几个,她会帮我带着,至少能宽慰一下她心中的遗憾……可是这一切都还没有来,她怎么可以死呢!不可以!绝不可以!
我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跑着,明明距离不远,我却觉得这段路好漫长,好漫长,一路上遇到很多村民,都在议论纷纷,不用听,我也知道他们都在议论什么,我不要听,他们都是骗子!都在说谎!
远远地看见好多人围在腊梅婶子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门外也站满了人,有的人在摇头叹息,有的人伸长了脖子朝里面观望,有一些调皮的孩子竟然爬到了墙头上,甚至我看到有几个婆娘聚在一起正在说笑着什么……
可恶的一群臭婆娘,她们一定在说腊梅婶子的坏话,看她们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就像是他妈的拣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我冲进人群里,蛮横霸道地推开他们,哭喊道:“让开!让开!你们都给我让开!谁不让开,我就杀了谁!”
很快我面前便闪出仅能容下一人的小道,就在小道的尽头,我突然看见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好像是已经死了,一动也不动,这个人不会是腊梅婶子!绝不会是她!
她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而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衫不整,且又是血肉模糊,不可能是婶子!是谁要躺在婶子院子里?可恶!我要挪走她!让她滚得远远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我投射过来,而我此时此刻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只能看到前方之处躺在地上的一个人,我看不清楚这个人的模样,她的脸上沾满了鲜血,甚是恐怖凄惨。
我慢慢朝这个人走近,走近……距离她只有一丈之远的时候,我的脑袋轰然一声,像是有一颗炸弹在我脑袋里引爆了。
因为我看到这个人身上穿得是一件裙子,天蓝色的裙子,上面是白色碎花的图案,如云彩一朵一朵镶嵌其中,很好看很漂亮。
虽然现在裙子已经脏了、烂了,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刮破的,但我一眼就可以认出这件裙子是腊梅婶子的,她爱化妆,她爱穿裙子。
对!裙子是她的没错,但现在这个血肉模糊的人一定不是她,或许是谁觉得她裙子好看,便借去穿了,对!一定是别人借去了!所以躺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别人!
我勉强使出力气,继续朝前走着,不敢走快,我怕太早知道事实,我怕看到这个人就是腊梅婶子,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人,两腿打着晃,一步一步挪移,步子很沉重,却又很轻浮,像是一阵风便可以吹倒了。
我多希望此刻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了,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腊梅婶子亲切地冲我笑着喊道:“送儿,起床吃饭了,婶子做了你最爱吃的油饼子。”
是啊!油饼子,香喷喷的油饼子,吃下去的时候满嘴流油,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婶子每每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就会说:“送儿,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终于我还是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一瞬间我突然闭上了眼睛,我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腊梅婶子,别害怕!不会是她!睁开眼睛确认一下,一定不会是她!”
我慢慢睁开眼睛,俯视着眼前的这个人,鲜血模糊了她的脸,但她俊俏的模样,棱角分明的五官,分明在告诉我,她就是腊梅婶子!
血一样的事实告诉我,她就是腊梅婶子,别人没有说谎,别人没有开玩笑,现在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没了气息,没了心跳,没了脉搏的千真万确就是腊梅婶子!
她身上的裙子已经破烂不堪了,遮不住她完整的玉体了,她平时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我赶紧脱下自己的衣衫盖她身上,紧接着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抱着她的尸体,哭了起来。
心脏像是被锐器绞过,碎成了渣,这种痛前所未有!
“不要啊!婶子你干嘛躺着?地上太凉了,你赶紧站起来!送儿在这里,你快睁眼看看送儿,你不是一直都想听送儿喊你一声‘妈妈’吗?只要你站起来,送儿现在就喊你妈妈!现在就喊,你要听多少句,送儿就喊多少句……”
正文 116。化上美美的妆
“婶子,你听到了没有?快点站起来!”
我哽咽着喊道,试图把腊梅婶子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没有用,她身体软软的,就像是已经融化的一块冰,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拼不出她原来的样子了,她死了!触手之处冷冰冰的,冷彻心扉!
“婶子,你不要丢下送儿一个人,送儿害怕孤独,婶子也害怕孤独,你说不准让送儿丢下你,可你现在为什么要丢下送儿,为什么?”
我伸手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看到她脸上有着一道一道血痕,触目惊心,曾经红润的俊美脸蛋,如今苍白的像一张透明的白纸,仿佛脆弱的一戳便破。
“婶子,你不要送儿了吗?是不是送儿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起来斥责我,我改掉,我全部改掉,只要你站起来!我只要你站起来……”
眼泪奔涌而出,我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从没有这样害怕过,即便数次面临死亡之时,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旁边有人劝我要节哀,别哭坏了身子,有人提醒要赶紧想办法通知杨叔叔才对,杨叔叔自从走后,听腊梅婶子说,他一封家书未曾寄回来,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如何能联系到他。
如今腊梅婶子去了,杨叔叔又不在家,没有个主事的人,料理后事只能仰仗村里帮衬了,我只是一个不更事的孩子,只懂抱着婶子的尸体哭个昏天暗地,并不懂其它,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了夜晚,所有的人都散了,明天腊梅婶子就要入土了,今夜我要为她披麻戴孝守灵,不能让她的灵前冷冷清清的。
村里的木匠正在赶夜做一副棺材,最快要等明天一早方能做好,现在腊梅婶子的尸体就只能放在当门的床上,她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她的身子已经被村里好心的婆娘给擦洗过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也干干净净的,只是有几道很明显的血痕,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一丝不乱。
我跪在床头,往火盆里一张一张烧着冥纸,一次一次哭到泣不成声!腊梅婶子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暂时没有我,我见不到她了,也吃不到她做的油饼子了,也无法被她拥在怀里,享受专属于她的体香与温柔了……
白色的蜡烛在燃烧着,凄凉了这个黑夜,我又不知哭了多久,站起来揉揉跪麻的双腿,踉踉跄跄走到她床前,看着她雪白的脸,太过清淡了。
突然想到她平时那么爱化妆,那么爱美丽,我不能能让她走的时候,脸上一点妆容都没有,我要给她化上最美的妆,让她漂漂亮亮去天堂。
于是我转身回到里屋,把她平时化妆的东西都拿出来,就着蜡烛的灯光,细致地为她描眉,为她扑粉,为她擦上胭脂,为她涂上鲜艳的红唇……
我不会化妆,但数次看到过她化妆,所以潜移默化,也懂得了一点点,被我捯饬了一番后,她脸上终于有了红润的色泽,只是现在的红润看上去奇怪的很。
“婶子!”
我轻轻地唤她,手拿一面镜子,放在她眼前,说,“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送儿为你化得妆好不好看?”
“婶子,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好漂亮,你总害怕自己老了,所以每天都化妆,送儿一定把这些东西都给你带去,以后你不论在哪里,都可以为自己化上美美的妆。”
“婶子,别人都说你是失足掉入悬崖摔死的,可送儿不相信,一定是李媒婆和村长他们将你害死的,你知道了他们太多秘密,威胁到他们了,所以他们才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这个仇,送儿一定会替婶子讨回来,其实说来说去,都是送儿害了你,自从露珠死后,我为了查出事实真相,就主动来找你,以至于把你牵涉了进来,才断送了性命……”
我站在腊梅婶子床前,就这般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我就只当她是睡着了,或许等到天亮以后,我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她的笑,就会听到她催我起床的声音。
我伸手抚摸上她的脸,凉冰冰的在提醒我她已经死了,死了好久了,我不要她死,我搓着她的手,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眼泪不由得滚滚而落。
“婶子,你不要离开送儿,前路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凶险,没有你在身旁,送儿好害怕,真的好害怕!送儿不知该怎么办!”
“婶子,送儿离不开你,你能不能不要躺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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