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把手里的花递出去,“拿着。”
甘文清讷讷的接过来,是一束粉色的马蹄莲。
“没有大碍了,谢谢。”她没有看邢朗。
“我不懂花,是花店的老板推荐的。”邢朗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渗出些笑意来。
韩君墨看着她“嗯”了声,垂眸出神的看着花,心下并不怎样舒服,可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有护士走过来,提醒道:“甘小姐,您该回病房了。”
邢朗这才想起来似的,笑说:“倒是我给耽搁了,走,韩大哥,我们一起送她回病房。”
韩君墨客套的应:“有劳。”
邢朗听了,露出笑意来。
两人一说一和,竟然也一派和。谐。
甘文清只觉得,身上渐渐的都在发热,她说:“我没关系,你们都回去吧。”
韩君墨按了一下她的手指头,一声不响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看起来倒更像是责备,责备她没有照顾好自己,责备她多话,甚至,责备她招惹来一个邢朗……很奇怪,他眼神里的东西,她看的真切分明。
甘文清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隐隐的,觉得眼下的情形有些令人发笑,才刚刚触到他的目光,便情不自禁的偏到一边去。
邢朗不去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只是静静的走在后头。
回到病房,还没有说话,就听到敲门声,甘文清看了一眼,说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连向真,后面跟着位捧着医用托盘的护士。
要替她检查伤口。
甘文清在病床上坐好。
韩君墨与邢朗站在一边,看着连向真将纱布一层一层的揭开来,纱布已经有血渍从里面洇了开来,越贴近里边,血色越是触目。
韩君墨扫了一眼连向真,她的脸上很是平静,动作也非常利索。但在他跟邢朗的注视下,似是有些不耐。
果然,连向真回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清冷的声音道:“你们俩往旁边站站,别挡着光。”
韩君墨与邢朗对视一眼,又迅速的移开视线,悻悻的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换药的时候,甘文清闭上了眼睛,由着连向真重新在她的额上缠好了纱布。
韩君墨望着她,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她的脸显得有些清瘦,轮廓也越发清晰,墙上的壁灯映在她的脸侧,像是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光晕。
整个过程里,连向真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她穿着雪白宽松的医生袍,与平时肆意张扬的样子截然不同。
“谢谢你,连医生。”甘文清抬手抚了一下额头。她知道,像是换药这样的事情,是不必向真这样的医生亲自来做的。
连向真仍不作声,甘文清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向真对她颇有意见,她今日也的确做的不对。
连向真脱了胶皮手套,收拾东西,耳边是三个人别扭的对话,也听不出个头绪来,事实上,她也的确无心去注意这三人究竟是怎么个搭配。
她索性转了身子,静静的看着甘文清,然后,她问:“甘律师小时候一定非常调皮,不然,怎么会学会爬树的呢?”
甘文清怔了怔,“嗯”一声。
她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
连向真看着她。
“那结香树呢?”
甘文清抬头,“结香树怎么了?”
“好多人不认识结香树,更不知道给它的枝条打结。”连向真又说了一句,说完,她便觉得有些烦躁。
世上真有这样惊人的巧合?
“正好,这个好多人里不包括我。”她清亮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向真。
她的双手交握,已经紧得发白。
韩君墨看到,面色一紧,走过去。
他的手,覆在了甘文清的手上,紧紧的握住。
几乎是同时,另一双手顿在了半空中,末了,缓缓的收了回去。
韩君墨没有去看向真,也没有问她为何会爬树,又为何认识结香树,他只是说:“她需要休息。”
甘文清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像是一根上紧了的发条。
连向真站的十分笔直,过了一会儿,这才往门口走去,在离开之前却又忽然转头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
这话自然问的是韩君墨。
韩君墨面无表情地看向连向真,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冷意:“你现在有点儿不像个医生了。”
“喂!”甘文清瞪了他一眼,刚想要说什么,连向真已经带上了病房的门。
“她就这副脾气。”韩君墨低声说,语气带着宽慰的意思。
她点了一下头,又点头。
她自然知道向真什么脾性,从来也不掩饰内心的喜恶,是个有一说一,藏不住话的人。
她想,向真该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她们都曾与对方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也许,没人比她们更了解对方。
她沉默着。
韩君墨对着她的沉默,抬了一下眼,与邢朗的目光相触,他收回目光,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我明天再来看你?”
甘文清没有再看他们二人,只是躺平了身子,好一会儿,蹦出来一句:“韩君墨,你,还是别再来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力,邢朗不知道她自己发觉没有。可他相信,韩君墨必是发觉了。
“走吧。”韩君墨并没有回答,只是先转了身。
……
韩君墨与邢朗去停车场的时候,正碰上甘文博、温浮生一行人,看那与医院格格不入的的打扮,显然是连衣服都没有换下,便从嘉年华晚会上直接赶过来的。
只是,韩、邢二人的组合,比他们一干人等身上的礼服,还让人感觉奇特。
“这倒新鲜。”甘文博的手抄在裤袋里,闲闲的踮着脚后跟,他说着,若无其事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他脸上的笑容虽浅,却带着意味深长。
“我说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温浮生挑一下眉,“呵呵”的笑出来。
“甘大哥,那么,我先走一步。”韩君墨说着,睨了温浮生一眼,翻了一下眼皮子,提醒他,“看着点儿时间,可不早了。”
温浮生“哎”了一声,揉了揉额角,笑出来:“甭提醒我,我是带着圣旨过来的。”
他脸上满溢着笑意,仿佛会传染似的,韩君墨不由得牵了下唇角。
温浮生与韩君墨开着玩笑,他已经看到韩君墨紧张起来的样子,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似的。能带给韩君墨这样大敌意的,自然是这位前途无量的刑庭长……就这么大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邢朗对文清有意,这样的说法,不是传了一日两日。倘若再往前追溯,文清当年倒追邢朗的事情,也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总归,都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长时间了,他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韩君墨。眼里只看的到一个女人,脸上也显出越来越多的暖色,终于,像个正常人了……正常的男人。
略略的寒暄过,众人便就地告别。
韩君墨按了一下车钥匙,邢朗在后面喊他。
“韩大哥。”
车灯明晃晃的亮着,韩君墨转了一下身。
“还有事?”他问。
邢朗低了一下头,说:“谢谢你。”
韩君墨挑了半边眉,竟笑出来:“你这一顿谢谢,好生莫名其妙。”
“谢谢你救了她。”邢朗静静的说着。
在她用细白的手指指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眼里却还充了泪,说——邢朗,我会叫你后悔的。
那个时候,他隐隐的就察觉到什么。
察觉到,却没有阻止,他是真的没有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他只是觉得,他若一味的追过去,反而是给了她无谓的希望。
他不知道,她竟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叫他后悔。他那时总以为,这样的女子,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成为他动心的对象。
韩君墨微怔,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自己停车的地方。他知道,邢朗谢谢他的缘故。那是她的曾经,也只是曾经。
“我救的其实是我自己。”他镇定的说。
也不管邢朗到底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每个人都说是他救下了她,可没有几个人清楚,其实,她才是他的救赎。
“你调职的这些年,她过的并不好。”邢朗平和的说,“不论她与你有怎么样的过去,我都不会退却。”
“那么。”韩君墨看着邢朗,他的表情隐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晦暗,他说,“祝你成功。”
“最起码。”邢朗定定的盯着他,“我不会让她伤心难过……韩大哥,你看到过她流眼泪吗?”
韩君墨怔忡了一下,心尖儿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
“我不确定让她伤心的人,究竟是不是韩大哥。但是,我希望她好,我想,这点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不同的是,日后,不论如何,我都必定不会叫她伤心,更不会叫她活的这样不痛快。这点,韩大哥怕是很难做到。”邢朗说。
“不要忘了,最初伤她最重的那个人,是你。”韩君墨话音落下的同时,拉开车门上车,不再看仍立在原地的邢朗。
他把车子开出医院的时候,一下子把油门踩到了底。
虽是晚上,街上还是有不少出租车,红色的尾灯一辆一辆的飞速过去,车子越开越快,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仿佛,只要这样握着,就能抓住什么似的。
邢朗看着飞速驶离医院的车子,回了身。
他从未送过花给女性,买花,于他而言,那是十分陌生的词汇。
去花店的时候,他看着琳琅满目的鲜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他一下子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伸手拿了一捧玫瑰,火红色的花瓣,刚撒了水的,水珠儿满盈欲滴的,显得十分晶莹水润的漂亮,却又觉得未免太过流俗和直接,他看了看,又放回原地。
店员正在接受电话预定,问对方是要什么种类的花……他转开了眼,一排排的花架子上,像是哪一束都很漂亮,却又都比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