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晚含笑道:“谷兄来得正好,本来就要亲自登门去请的。”又问他胳膊上的伤口怎样了,谷潜流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江照晚见他一派爽朗,便没再多问了。
之后他带着谷潜流在山庄里四处游览,到了浅水湖边时谷潜流忍不住赞叹道:“竟有这么美的居处,照晚你太会享福。”
江照晚听他对自己的称呼从江兄升级成了照晚,倒也没有觉得别扭,只是微微一笑。又指着接水阁两层的绿色小楼道:“那是我如今的居处,叫做接水阁。”
“山映斜阳天接水——果然是好名字!”
江照晚用扇子轻轻拍着胸口,笑着道:“被谷兄一语道破,佩服佩服!”
谷潜流哈哈一笑,道:“先师当年就教了我几句诗词,可巧今日派上了用场。”
江照晚见他虽是笑着,可提到“先师”两字时神情却有些沉重,忍不住道:“原来令师已经仙去——那你岂非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记得前天夜里谷潜流曾说过他父母早亡,是被一个郎中收留长大的,而他则拜了那个郎中做师父,却不知他师父已经亡故。
谷潜流敛了笑容,幽幽道:“是啊,他已经去了有些年头了。我闯荡了几年江湖,本来想回去报答他的,回去后他却病故了。说起来他病故时也不过四十多岁而已,要不是那场瘟疫……”他神情陡然一暗,强笑着道:“算了都过去了,而我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江照晚见自己无意间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不由有些歉疚。正这时朱朱扶着风歌雪走了过来,看见谷潜流朱朱微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时感觉到风歌雪悄悄拉了拉自己衣袖,她回过神来,连忙侧头看向她。风歌雪低低道:“我们还是回去罢。”她不太习惯见陌生男子。
朱朱“哦”了一声,便扶着风歌雪转身离开了。
谷潜流望着两人的背影呆怔了片刻,回过神后在江照晚肩上大力一拍,“你可真有艳福啊!你们成亲那日乱哄哄的我只远远看了个背影,要知道是这样的美人,嘿嘿,我怕是要抢亲了。”
想到那夜发生在风歌雪身上的事,江照晚扇子不由一顿。谷潜流见他神情不对,疑心自己言语唐突,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岔开话题问道:“弟妹旁边的姑娘就是你提过的那个朱朱罢。上次我可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
“正是。”江照晚轻笑出声,“有时候连我都要被她教训的。”一转眼看见两个男子在湖上泛舟,他脚步微微一顿,笑容瞬间黯淡了下去,心口似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痛得几乎要踉跄跌倒。
湖上泛舟的两人正是风入松与燕山亭。此刻他们均未划船,而是双手交握并肩而坐,任小舟在水面上悠然飘荡着。阳光将湖水的波纹反射在两人身上,淡淡的光轻轻摇曳着,带着梦幻般的静谧旖旎,潋滟的湖光便成了背景,而他们则是那画中人——这一切明明就在江照晚眼前,他却恍惚觉得那是一个他永远都无法进入的世界。
谷潜流察觉他神色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看向江照晚,见他面上一层细汗,平常玉色莹润的面颊显得有些惨白。他怔忡了片刻,忽然道:“还有船么?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也去泛舟。”
(十五)
江照晚忽然回过神来,察觉自己失态,不由有些窘迫。他强笑着点了点头,又回头朝跟在十几丈之外等着他随时吩咐的殷凭做了个手势。没多久便看见一个下人划着一艘小船出现在了湖边。
二人上了船,谷潜流道:“你看上去有些疲倦,还是我来划罢——我最喜欢划船。”
“可是你的手臂……”想到昨日他被风入松刺伤,江照晚心下有些迟疑。
谷潜流满不在乎地抡起拳头挥了挥手臂,道:“皮肉之伤罢了,早没事了。走江湖的还怕这个?”
江照晚便没有再拒绝,不多时船与风入松燕山亭两人的相遇,谷潜流隔了一段水朝风入松抱拳道:“昨日之事望风兄海涵。”
风入松忙笑着回礼:“哪里哪里,昨日是我喝醉了酒滋事,今日醒来都觉得汗颜。”看了看谷潜流的手臂,见包扎物尚在,又满面关切地问:“谷兄可觉得好些了?”
“早没事了,没看我正在划船么?”谷潜流呵呵笑着。
风入松便也微笑着道:“说起来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稍后我们一起喝几杯,以后也就是朋友了。”谷潜流忙答应了,又与他闲谈了几句别的。
一旁的江照晚怔怔看着风入松,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面上,俊逸的五官,无懈可击的笑容,然而此刻江照晚看在眼里,却只觉得既陌生又害怕——他所认识的风入松决非眼前这个带着完美面具的虚伪男子。
午膳是四人一起用的。期间江照晚明显感觉到燕山亭对风入松的态度有了显著的改变,而风入松对他的殷勤也一如从前。江照晚看在眼里,想到昨夜种种,心中又是惆怅又是苦闷。可在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风入松本来就对燕山亭颇有好感。若他们两人能在一起,自己既可以放心,更可以死心——这也未尝不好。然而虽是想得通透,满心的怨懑却怎样都无法排解。
“照晚,你怎么吃得这么少?”谷潜流忽然道,又夹了一筷子菜给他,爽朗笑道:“既然如此,我要喧宾夺主招呼你了。”
江照晚见他眼中俱是关切之意,心里微微一动。他一向习惯照顾他人,这好像还是头一次被人照顾,虽然感觉上有些奇怪,可是他并不讨厌。
燕山亭瞥了风入松一眼,见他愣愣盯着江照晚的碗里的菜发呆,便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的碗里,道:“你喜欢吃这个菜么?那多吃点,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他的语气虽然只算得上是平淡,可对于一向冷漠的他来说已近乎是温柔了。
风入松偏过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他却已然先开口道:“还是你已经不想吃了?正好我也吃不下了,不如去下棋,晚些我们两人再一起吃。”
风入松更是怔忡,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然而燕山亭已站起了身,朝另外两人道:“两位慢用,我们先走一步。”说完看向风入松。风入松无奈,只得站起身随他去了。
两人刚走不久江子奇便来了,江照晚忙将谷潜流介绍给了父亲。看见谷潜流江子奇怔忡了一下,面上微现出些惊讶之色,然而他口中还是与谷潜流寒暄着,又谢了他那日从陆从容手中救了江照晚。
寒暄得差不多后江子奇问江照晚:“入松呢?我本来是过来找他的。”
江照晚道:“大概在他房间里和燕兄下棋。”又问他因何事找风入松。江子奇回答道:“适才韩管家来向我辞行,我打算让入松与他一起回京城——风家不能连个主人都没有。”韩管家是风家的管家,韩斐的爹,韩斐死后他立即从京城赶了过来给儿子办理后事。因为韩家原籍就是洛城,当年风一帆上京赴任时才离开了跟着去的,所以韩管家便把儿子葬在了这里祖坟。
江照晚听了这话似是震了一震,隔了片刻才道:“也好。”
晚上江子奇向江照晚问起谷潜流来历,江照晚大致说了。江子奇道:“在我小时候有个男子来找你爷爷,似乎是你爷爷还有入松爷爷的结义兄弟。那人好像是个珠宝商人,长得和谷潜流颇有些相似,不过我记得他姓朱。”
江照晚略有些惊讶,道:“等下次孩儿见到谷兄时问问他,说不定他和那人有些渊源。”
江子奇摇头道:“那倒不必了,若是没有关系,反而显得唐突。”隔了片刻他又道:“这些日子歌雪似乎消瘦了不少,你要好好照顾她。”
江照晚答应了,想了想又忍不住道:“陆从容这几日一直未有行动,依孩儿看他不会放弃。山庄各处孩儿早已加派了人手,而爹您也要自己小心。”
江子奇微微点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自从你外公去世后山庄便渐渐退出武林。因为生活安逸,防备能力一直在减弱,万一漕帮来袭,恐怕不是对手。若真有那日你只管一心护住妻儿,由为父来断后。”
“爹!”江照晚见江子奇语气消沉,忍不住轻喊了一声。江子奇忙摆摆手制止了他,又道:“昨日我向入松说了让他早些回京城的事,他同意了,打算过几日就走。”说到这里他微顿了顿,回想着昨日与风入松谈话的情形。起初风入松并不情愿离开洛城,最后自己几乎算是下了逐客令,他才沉着脸答应了。
收回思绪,江子奇轻叹了一声,道:“我虽然对他有些成见,可风家数代单传,就只他一根独苗。若是这次漕帮的事连累了他,叫我如何对得起他爹和他爷爷?” 原来江子奇与风一帆两人的父亲才是真正的结拜兄弟,江子奇自幼就称呼风一帆为大哥,旁人不知究里,只当他两人是义兄弟。
见江照晚似乎心事重重,江子奇望着他静静道:“对于入松与燕山亭的关系为父无权过问,可是你是我的儿子,若是你敢作出任何对不起歌雪的事情我定不饶你。”
江照晚一震,随即躬身道:“孩儿遵命。”
江子奇“嗯”了一声,又道:“你早些回去陪歌雪,明日再来见我。”
江照晚答应着离开了父亲的书房。他沿着山庄的鹅卵石小径漫步目的地走着,想着风入松很快就要离开洛城,心头沉重得几近无法呼吸。虽然理智上知道此刻风入松离开对自己与他都有好处,可想到这一别,怕是今生都再难见了,他不能抑制地感到绝望。
走了一阵忽然发现方向有些不对,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风入松所居小院的院墙外。他苦涩地笑了笑,正想离开,却看见昏暗的竹林里风入松与燕山亭两人并肩走了过来。他急忙将身子隐在大树后,等藏好了却又不由一愣:自己为何要藏起来?然而虽然这么想着,终还是没有现身。
这时燕山亭忽然顿住了脚步,朝他藏身之处望了过来。江照晚一惊,暗道:他怕是已经看见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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