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见他似乎有些动怒,也不想真的与他冲突,便诚实道:“那人多半是清明寺的拂尘。本来照晚在谷潜流身上下了‘千里追踪’的蛊,可谷潜流被救后立即便失效了。那‘千里追踪’是拂尘给照晚的,能那么快发现并且解除的人多半是拂尘了。”
千里追踪?燕山亭拧眉想了片刻,全身忽然一颤,脱口喊道:“怪不得,怪不得……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古怪!”
风入松横了他一眼,他很少看见燕山亭这么激动,心下便有些好奇。但他怕客栈里的江照晚发现自己不见了,所以也没有心思追问,于是道:“你若是没别的话我先走了。”见燕山亭没有吭声,立即转过身疾步而去。
夜色里燕山亭悄然而立。山风吹得他绿色的衣衫四下里飞舞,象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他的身体一般。良久,他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吁了口气。见暗夜里风入松人影早已不见,他侧过身,对着左边草丛沉声道:“你可以出来了。”
(四十)
江照晚从草丛里缓缓直起身来,面上全无血色,一双眸子如是飓风扫过一般萧瑟凄迷,嘴唇轻轻颤抖着,却没能发出一个字来。
燕山亭见他满目空洞绝望,心中略有些不忍,可他天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再说江照晚的痛苦也是他间接造成,眼下再去安慰未免矫情——原来是他故意飞刀传书将江照晚引了过来。之所以如此做,自然是因为江照晚与风入松曾伤了风歌雪的心,所以他一直想要拆散两人。此外他实在看不惯风入松如此欺骗江照晚,他固然厌恶风入松,对江照晚却并无什么恶感,忍不住想要提醒他。
风呼呼吹着,一声声高低流转哀鸣,这夜显得异常幽暗死寂。燕山亭临风而立,望着江照晚惨白如纸的面容,忽然间觉得有些寒冷。沉吟良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要和我一起去找拂尘和谷潜流?”这样的邀请对一向独来独往的他而言已极为难得,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
隔了一阵江照晚似乎才听见了他的话,他茫然抬起头来,面如死灰,一瞬间仿佛憔悴了千年。呆立了许久,他终是默然点了点头。
两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夜,到达清明寺外天已大亮。见有个小沙弥正在开寺门,燕山亭便过去说要见拂尘,请他通报一声。片刻后小沙弥回来了,请两人进去。听说拂尘在寺里,两人反倒是有些意外。他们原想着拂尘乃是心思剔透之人,按理说应该早就避开了才是。而他们来此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因为除清明寺之外一时也实在想不出该去哪里找拂尘,却没想到拂尘居然就在这里。
在小沙弥的引领下进了拂尘居住的小院,小沙弥在禅房外通报了一声后便离去了,随即门里传来拂尘邀他们进去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推门先后走了进去。见一身白色僧衣的拂尘正在蒲团上打坐,江照晚静静道:“可要我们晚些再来?”
拂尘从容下了榻,淡定一笑道:“反正总是要来的,早些总比晚些要好。”
江照晚闻言一怔,凝目看向他,见他神情泰然,一时吃不透他在想什么。三人各自就座。拂尘问江照晚道:“怎么不见风公子?他的病好了么?”
江照晚淡淡道:“带他上山不大方便。” 如今在他面上再不见半点情绪,仿佛是带着面具一般,燕山亭见了暗里颇觉得有些心惊。
拂尘“哦”了一声,随即开门见山道:“谷潜流的确是在我这里,只是如今他是我的病人,即便你们想要找到报仇,也须等他伤好了再说。”他这话一说,并等于承认了那夜是自己救了谷潜流。
燕山亭冷冷道:“我不是找他,而是找你——他在哪里?”
拂尘不动声色道:“哪个他?”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装做不知?”燕山亭沉声道,似是再强忍着什么,“我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有些古怪之处,总觉得你的精神气血不似常人,因你是出家人,我便没有往深处联想。直到那夜在峰顶,你在我眼皮底下救走了谷潜流,我才开始怀疑……若非修习了鱼龙舞,你又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底下救人?……还有‘千里追踪’正是他的独创,是他教你的对么?快说他在哪里!”说到最后语声渐渐凄厉起来,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拂尘犹豫着看了看江照晚。江照晚会意,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便出门去了。
待江照晚离开了,拂尘对燕山亭轻声道:“原来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啊——要是知道你好好活着,他又何必……唉!”他叹息了一声,稍顿了顿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下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可帮助江照晚向谷潜流复仇。”
燕山亭先有些踌躇,由于谷潜流焚烧山庄又幽禁了风歌雪,他本打算给谷潜流点教训的,可眼下他迫切想要找到那个人的下落,而那人的下落又只有拂尘知道,想到这几十年来自己四处打听寻找的艰辛,以及满腹怨恨无处发泄的痛苦煎熬,他终于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拂尘见他同意,稍稍松了口气。隔了片刻他苦涩地道:“……他在问天崖上等着你,已经很多年了。”
江照晚到达问天崖时已是晌午时分,远远看见燕山亭呆呆坐在一座黄土坟前望着坟头发怔。坟上的细碎的野草才冒出了头,周围一圈的草也拔得甚是干净,看起来常有人来打理。坟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上书:先师林竟之墓,又有一行小字:不肖徒拂尘立。
墓中人是拂尘的师父!江照晚吃了一惊,那这林竟与燕山亭又是什么关系?
听见脚步声燕山亭抬起头来。江照晚解释道:“是拂尘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我是来问你歌雪与朱朱在哪里。如今你大概不需要扣着朱朱了罢。”
燕山亭默然了片刻,之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能给歌雪幸福么?”
江照晚先是一愣,随即想到燕山亭大概并不知道自己与歌雪其实是兄妹,所以才有此一问。经他这么一问,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再去见风歌雪。如果见了势必要告诉她自己是她兄长,否则她定还当自己是她丈夫。可告诉了她是兄长后又该怎么向她解释那个胎儿的来历?既不能继续骗她说那胎儿是自己的,更不能告诉她实情让她痛苦——怎么样都是左右为难。
思忖了一阵,他索性实话实说:“你知道么?歌雪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燕山亭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对于叶青与江子奇的那段纠葛他知道一些,却不知道原来风歌雪竟是江子奇亲生。忽然想起一事,他的心“扑通”往上一跳,几乎到了嗓子眼:“那么那个孩子……”
“那孩子并不是我的——我与歌雪并无夫妻之实。”江照晚接过他的话道,之后便把新婚之夜风歌雪被人迷奸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燕山亭闻言彻底呆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做的?”他忍不住怒叫了一声。
江照晚单刀直入问他:“韩斐的死与你有关系么?韩斐应该就是死在那夜,而之前你曾说过那夜你在浅草湖边见过他。”
燕山亭先是一怔,随即道:“那夜我是在湖边碰见过他,还和他交谈了几句。可很快我便离开了,对于他怎么死的我全无头绪。” 这时心里忽然一震,“你的意思是……难道那孩子是韩斐的?”一时间心头大乱。
那日在十里亭他第一眼看见江照晚,便看出他的整个心思全部都在风入松身上,因此很为风歌雪的将来担忧。夜里他在湖边徘徊,正好遇见韩斐,想着韩斐对风歌雪一片痴心,便出言鼓励他。忖度着如若风歌雪也喜欢他,嫁给他想必要比嫁给江照晚幸福许多。可假如韩斐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才动了邪念,迷奸了风歌雪,那自己岂非是间接害了风歌雪?
江照晚静静观察了燕山亭片刻,因知道他为人一向淡漠清高,不屑作伪,心里已基本相信了他的话。他对燕山亭道:“孩子的事情我会继续调查,总之请你不用过问了。”稍稍酝酿了一下,又问燕山亭道:“你喜欢歌雪是么?既然喜欢为何早些不争取,却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我?”
燕山亭呆了一呆,隔了片刻涩声道:“我自然有我的苦衷。”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有苦衷么?”
“这……”燕山亭迟疑起来。虽然有白色面纱盖住了他的神情,江照晚却还是能察觉到他内心剧烈的挣扎。
默然了一阵,燕山亭又重新低下头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墓,片刻后他喃喃道:“……墓中之人是我师父。他毒死了门派里所有的人,只有我和当年才几岁的叶青侥幸逃过一死……我曾经恨他入骨,这些年一直想要找他报仇,可今日发现他居然死了,竟无法再恨,甚至觉得伤心……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他明明可以长命百岁的,怎么可能这么早死呢?”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来,没头没脑问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而叶青又与我是何关系?”
(四十一)
江照晚一怔,随即道:“你想说你修炼过鱼龙舞?……”猛然间回想起婚筵上百晓生说的那个故事,脱口问道:“难道你是那个修习鱼龙舞的神秘门派天舞门的弟子?”
燕山亭沉沉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而歌雪的母亲叶青则是我一手养大成人,可算是我的徒弟。”
江照晚闻言不禁“啊”了一声,终于明白了之前燕山亭所谓的苦衷——算来风歌雪竟是他的徒孙女。即便燕山亭或许因为修习鱼龙舞看上去很年轻,可辈分年龄的差距却是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想要冲破这一层阻隔,委实不大容易。
燕山亭幽幽道:“直到喜欢上了歌雪,我才有些明白师父当年的心情……当年我才二十岁,可他已经六十岁了,年轻俊美又怎样?他终究是我的师父,又比我大了四十岁。我藐视他的感情,甚至向太师父告状,太师父震怒之下便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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