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桃花(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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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桃花(全文)-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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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服,下摆是渺碧团龙,两个人的颜色,分明融化在一起。尚训觉得他们周身一切都晕光模糊,那是在离他千万里之遥的地方,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世界。
  上次的哀求言犹在耳,他对她说,人一辈子开心的时光能有多少?能和你欢喜得几年,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看起来,她是不会施舍什么快乐给自己了。
  尚训缓缓转身离开,御花园道路曲折,走了不几步,已经转弯到一个曲廊。他盯着前面看了许久,问:“前面是哪里?”
  景泰忙说:“是皇后的永徵宫。”
  他站在曲廊上,下面是御沟流水,游鱼碎石历历可数,他站了很久很久,景泰看他身上没有一丝热气,浑如呼吸都已经停止,吓得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叫道:“皇上……”
  尚训抓紧手中的柯亭笛,只听到‘啪’的一声,这管千古名笛已经折成两半。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将断成两截的笛子抛入河中。像是对景泰说话,又像是在发誓一般,声音冷淡到几乎冰冷:“我和她,从此之后就像这笛子一样。除非我死,我再也不要看见她。”
  景泰吓得低头不敢说话。
  他看看前面,说:“你去永徵宫对皇后说,德妃最近身体欠佳,让皇后将她送到云澄宫养身体去。”
  “是……”景泰只觉得此时可以离开简直如同大赦,赶紧就离去了。走到中途,他想起皇上那样毫无人气,又觉得心惊肉跳,赶紧抓住几个宫女内侍,忙吩咐他们先去照应皇上。
  皇后听说要让德妃一个人去云澄宫养身子,不觉有点奇怪,尚训与盛颜感情极好,没有一天不想见的,盛颜忽然要离开皇城到京郊行宫去,让她觉得颇为奇怪。犹豫了半晌,她问:“皇上也要到行宫去?”
  “德妃一个人去。”景泰说。
  她心里不安,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让永徴殿的女史拟了旨,取出自己的印信加盖,然后交给景泰。
  人世变化,往往比浮云更快。尤其是倚仗着君王宠幸而起落的宫廷女子,更是命运变幻,难以预知。
  前一日还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盛德妃,第二天就交付了朝廷所有事情,只带了贴身宫女雕菰前往云澄宫。
  云澄宫坐落在离京城十数里之遥的紫毂山,依山而建,错落分布。行宫之前三里处,立有玉石牌坊,上面有本朝太祖手迹“云澄霞蔚”,所以宫里人称这里为云澄宫。
  盛颜下了辇驾,回身四顾。此时正是黄昏,京城静静地铺在紫縠山下,秋阳酷烈,虽然已经是傍晚,可四面热风卷来,天气如沸。
  盛颜不用问,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尚训遣到这里。瑞王,他轻易就破坏了自己所有的幸福,或许,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迹,他还是故意的。
  但,她除了沉默,什么也不能做。
  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这里确实比宫中好,紫縠山有瀑布自山顶倾泄而下,小巧玲珑的亭台楼阁临水而设,现在是初秋,整个宫中绿意森森,傍晚时水殿风来,清凉一片。
  这一辈子,恐怕要在这里等到自己满头白发,等到死亡结束一切。
  到云澄宫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她在瀑布旁边的小阁中,一个人卧着听窗外瀑布哗哗哗哗地流着,京城那么热的天气,这里却是寒意遍身。她想到自己童年也曾听过这样的声音,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深秋,屋顶遍是漏洞,她与母亲将床移到屋子里唯一没有顶漏的地方,相拥着用彼此的身体取暖。
  她躺在小阁的玳瑁床上,在黑暗中,低声对着空气说,娘,我们微贱时,肯定连做梦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是朝廷正一品的德妃,我的奉爵比中书宰相还高,我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行宫,我的人生再没有任何辛苦,我的面前只剩下老死。

  桃花一簇开无主(下)

  夜色浓重,云澄宫在阴暗的天色中,只剩下隐隐绰绰的轮廓。
  瀑布的声音,在整座宫中隐隐回响,即使深夜也依然是不安静的。
  瑞王从马车上下来,前面正是云澄宫的侧门,他负手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不多久,里面有人轻轻开门出来,跪拜:“铁霏见过王爷。”
  他微微点头,低声问:“没有人怀疑到你吧?”
  “应该没有纰漏。行宫里守卫本来就少,这次德妃被贬到这边,新增的守卫又是各队里抽调的,以前绝对没人见过我们这些人,王爷可以放心。”
  瑞王示意他起来,然后两人缓缓步进行宫,一路上只有几个稀落的守卫,见到他们纷纷行礼,都是瑞王麾下锦卫军的人。
  “她……现在怎么样?”
  “德妃看风景累了,今晚就宿在凌虚阁,靠近瀑布那边。她处变不惊,也并没有过分伤悲,如今已经睡下了。”铁霏低声道。
  瑞王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上了瀑布前的悬崖,凌虚阁就在瀑布的腰间,夜晚中更加寒意逼人。瑞王无奈地皱眉想,居然在这么凶险的地方睡着,也不怕噩梦。
  不过,或许对她来说,目前的处境已经是最大的噩梦了,估计也不在乎了吧。
  沿着石阶直上,到了楼阁之前,轻轻推门进去。睡在外间的雕菰有点醒觉,刚刚爬起来问了一句“谁”的时候,铁霏已经将她的口捂住,拖了出去。
  雕菰惊恐万分,拼命挣扎也没办法挣脱,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带出去。
  瑞王进了内阁,看见烟罗一般柔软朦胧的帐子,垂在内堂。瀑布带起水风无数,从窗缝间漏进来,这些帐子就这样在暗夜中缓缓地飘摇着,如同云雾来来去去。
  他走进这些丝绢的云雾中,接近了沉睡中的盛颜。
  她睡得安稳,刚刚雕菰的声音,淹没在瀑布的水声中,她并没有听到。在珊瑚色的枕头上,她黑色的浓密长发散乱着,衬托得脸色素净苍白,玉石一样。
  他看了又看,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睡觉的人一样,只是这样看着,瀑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哗啦哗啦,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动荡不安的,唯有她安静地睡在这里,和他身体中静静流淌的血一样温暖而和缓。
  他坐在她旁边,不觉微微叹了口气,俯下身想要叫醒她,却发现自己叫惯了她德妃,竟一时不知所措。
  无法出声,良久,他将旁边的宫灯点燃,移了过来,轻轻地执起她的手,让她惊醒。
  盛颜在恍惚的睡梦中,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边,握着自己的手。烛光波动,她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不觉出于习惯,低低地叫了一声:“皇上……”
  瑞王心下突然有一股恼怒涌上来,他手上不自觉地加大力道,让盛颜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猛地坐起来,看清了自己身边的人,惊愕得睁大了眼,低低地叫出来:“你?”
  瑞王放开她,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说:“是我。”
  盛颜不知所措地抱着被子,挡在自己面前,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问:“不知瑞王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瑞王看她这个样子,笑了出来,说:“你已经做德妃做习惯了吧,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开口还是这样的腔调……”停了一停,他又说,“以后别这样说了吧,我不喜欢。”
  “以后?”盛颜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
  “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后?”瑞王看着她,微笑着问,“你想要一辈子在这里呆着,做你冠冕堂皇又终身不见天颜的德妃,还是跟我离开,做我的妻子?”
  盛颜大惊失色,问:“跟你走?”
  “对,带你走……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你,终究还是我的。”他贴近她,对着她,清清楚楚地说,“虽然中间有过一些曲折,虽然你曾经是德妃,但是只要我们都忘记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疯了?”盛颜受惊过度,口不择言,居然冲口而出。
  他笑了出来,说:“你就当我疯了吧,不过,我想你在这里呆下去,也会疯掉的,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就这样守着这座空荡荡的行宫活下去?”
  盛颜仰头四顾,空空的楼中回响着外面瀑布的声音,显得更加幽深。
  真的,就这样被尚训抛弃在这里,一生一世吗?一辈子还这样漫长,难道要让这黑暗阴冷的寂寞一点一点渗进自己的身躯,断送这一生吗?
  她打了个寒噤,慢慢地回头看着瑞王。
  他微笑着,在此时不停波动的烛光中,面容清俊,叫人心动。
  他是她平生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她在以前,幻想过想要托付一生的人,是今生今世,第一个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吻的人。
  为什么兜兜转转,如今她已经是朝廷的德妃,如今她即将面对一辈子的寂寞孤独,如今两人成了这样,他却愿意对她说出这样的承诺。
  看她神情低落,瑞王了然地微笑着,重新又执起她的手,说道:“走吧,我许你一世繁华,终身幸福。”
  “你……是故意的。”她低声说。
  瑞王稍稍一顿,然后说:“对,我是有意的,不过没想到皇上反应这么迅速。我还以为他会犹豫一下,或者更迟一点才会想好怎么处置你。”他笑了出来,“宫里的消息,果然是传得最快的,连故意散播谣言都不需要。”
  盛颜心中一凉,低声问:“若这次皇上不是将我贬到这边,而是让你我身败名裂,或者赐死我呢?”
  瑞王微微笑着,他凉薄的唇角上扬,看起来五官尤其动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我,我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去尼姑庵中把头剃得光溜溜的你接出来而已。”
  盛颜咬住下唇不说话。
  “况且……”他伸手去抱她的肩,低声说,“就算你被赐死,难道我就不能偷天换日?”
  盛颜本来仰着头看他,如今被他拥在怀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她睫毛浓密,在暗影中,长长地覆盖着眼睛,微微颤抖。在这样的暗夜中,她皮肤异样的白,冰雪一样让人感觉到微凉,而头发又异样浓黑。黑与白之间过渡的,唯有一点淡淡的红色嘴唇,柔软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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