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过来。”韩力在我身后轻呼。
我向他走过去,伸手一把把他拉起来。
“怎么样,喜欢这儿吗?”
“嗯,很好。”我抬眼四处看看。“这个房间采光真好。”
“嗯,朝南的,以前靠着这些光线,屋子里的东西基本能看到。不过现在没用了。”韩力的语气并没用什么落差,但听在我的耳朵里,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就这么把我带来了,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他一笑,“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7岁去巴黎读盲校以前都住在这儿。每年寒暑假也都会回来。自从去了中国,我这还是第一次回这儿来呢。”
难怪阮叔会那么惊喜。我在心里点点头。“这里只有阮叔一个人吗?”
“嗯,自从我和外公搬到巴黎,这里就只有阮叔了。外公不太喜欢这里,不怎么回来住。”他拉着我走到窗户边,“你看见外面的葡萄园了吗?以前这一片都是我们家的,现在只剩下很少的一点了,正好够阮叔平时打理。往南一公里地就是镇子,在那里可以买到生活用品。”
“那原来的葡萄园呢?租给别人了吗?”
“不,都卖了。”韩力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不敢再问,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抽出一本书。那书又厚又大,打开一看,泛黄的硬纸上全是凸点,用手指摸摸,异常粗糙。
“这些都是你的书?”
韩力靠在我背后,我握着他的手往前探到书页上,“这些都在说什么?”
“好像是本小说,我都忘了。”他摸过几行,收回手来揽住我的肩。
我却有点疑惑。“你小时候能看见,怎么还要读盲校呢?”
“小时候的视力也很有限,读正常的学校对眼睛伤害比较大,所以还是读盲校了。像我这样的情况,运气好可以保持,但通常都会越来越差,所以失明也是迟早的事。早一点进入盲校学习,可以早一点掌握生活技能,也可以更独立。”他笑笑,“那会儿我在盲校还算是视力好的,在学校里行动基本都用不着盲杖。”
“那你大学那会儿怎么办?”我疑惑的问。
“大学对残障的学生照顾比较多,比如我用的课本,学校都会提供盲文版的。至于作业和考试,我可以用盲用计算机打印出来。”
“哦……”我点点头,把书还放回书架上。我想到他曾经跟我说过的话,这样看来,他彻底失明也就是几个月前那次手术之后的事。
“来吧,我带你到后院走走。”韩力已经一把携住我的手。
我们下了楼,从楼梯间后面绕过去,打开一扇木门,一个偌大的后院呈现在眼前。与其说这是个院子,倒不如说是个大花园。园子的左右两侧都砌成了花圃,里面盛开着粉色的蔷薇,十几米外的前方,有一棵孤零零的梧桐树立在那里。
“木木,你有没有看见前面那棵树?”韩力脸朝前方,眼睛茫然的开阖着。
“嗯,要过去吗?”
他点了点头。我携着他走近,却发现那树下有个小小的墓碑,墓碑上一个石雕的小天使悲伤的垂着头,孤单的坐在那里。墓碑上并没有名字,什么都没有。
韩力弯下腰去,伸手探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探到。我在心里微微叹口气,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轻轻放在那小天使的背上。他缓缓的抚摸着天使,然后蹲下轻抚那墓碑半晌,终于伸出一只手向着我的方向,“来,木木,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也蹲了下来,却听他幽幽的在耳边说:“这树底下躺着的,就是我的母亲。”
我很惊讶的看他一眼。他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悲伤,声音也极低沉:“我母亲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我不由得捂住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也更用力了些。韩力的脸上浮现一个很浅的笑容,扶着墓碑站了起来,依旧握着我的手。“没事,我对她其实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从小就知道,她一直躺在这里。有时候想起她了,会过来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此刻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于是我只是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在墓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却看见阮叔已经站在刚才我们打开的小门那儿。他并不出声招呼,只是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就进屋去了。我和韩力一走回客厅,就闻见一股好闻的奶香味,循着香味走到厨房,只见一侧的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菜肴。
“真好闻,阮叔你动作很快嘛!”韩力摸着桌子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碰碰面前乘着千层面的深碗,鼻子也凑上去深深的嗅了嗅。
“你们趁热吃。”阮叔笑眯眯的道,“我给你们拿了瓶好酒。”他扬扬手上的瓶子,“02年的Mouton Cadet;现在喝正好。”
“哇,阮叔,我太感动了。”韩力夸张的搓搓手,“小的时候老不让我喝,现在倒是变大方了啊?”
“那时候不是怕你喝坏眼睛吗?”阮叔的胖脸上全是和善的笑意,转头对我说,“这孩子从小就爱喝酒,每次我和他外公开了酒,他总是偷喝,拦都拦不住。现在好了,居然卖起酒来了,我这个老家伙更加没法管咯。”阮叔拍拍韩力的肩,“酒窖里还有一架子呢,你慢慢喝,喝完还有,今天索性让你喝个够。”
“那可是你和外公几十年的珍藏,哪能就这么喝了。”韩力舀一勺千层面放在嘴里,表情万分陶醉。“阮叔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木木,你也吃啊。看看合不合口味。”阮叔热络的招呼我。我冲他笑笑,也往嘴里塞上一勺,诱人的烤奶酪的香气一下子熏迷了我的眼睛,“哇,真香。”
“好吃吧?阮叔以前可是餐厅的大厨,这些都是小意思。”韩力仰起脸道:“晚上给做点中式的吧,木木好久都没吃过中餐了,另外给我们做个香草布丁。”他说话的神情带点孩子气,眉头舒展,非常的轻松愉快。
“好,没问题。”阮叔好脾气的答应,“你慢点喝,真准备把这一瓶子都喝完吗?”
我静静的听韩力边吃边和阮叔打趣,心里也不由得跟着轻松起来。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是那么快乐。我知道,谁都只有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时才能进入这样的状态。我忽然想到自己,我又算不算是他最亲近的人呢?
韩力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一大碗千层面,很满足的拿起餐巾擦擦嘴。我摇摇空酒瓶,笑着问:“怎么样,醉了没?”
“很好,酒足饭饱。”韩力摸摸肚子,“说实话,我现在就想美美的睡一觉。”
我和阮叔都笑了起来。“我送你上楼吧。”我站起身扶住他。
走到二楼,韩力倒在床上,我给他脱下鞋,拿起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轻轻一带,把我拽进了他怀里。
“陪我睡。”他唇间的酒气喷在我脸上,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
“你醉了。”我用手指探探他的额头。
韩力嘴角扬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木木,我今天真的好高兴。”
“嗯,我知道。现在别说话了,睡吧。”我在他唇上亲一下,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搂着我。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听见背后响起非常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
我轻轻拿开他环住我的手坐了起来,替他掖一掖被角,随后穿上鞋走了出去。下午两点的阳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屋里的摆设都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走到壁炉前,我拿起摆在上面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敦实的小男孩,趴在地上很开心的笑着。
“那是Alex一岁时候照的。”我听见身后响起阮叔的声音。回过头去,他冲我和善的笑笑,“我那儿还有一些Alex的照片,想不想看看?”
我点点头。
“来吧,到院子里坐坐。”阮叔招呼我从厨房的小门出去,这里位处花园的一侧,一张大阳伞下摆着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我去拿相册,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以后,阮叔回来了。他拉过椅子坐在我身边,一手将相册递了过来。我打开册子开始缓缓的翻动,听阮叔在耳边娓娓道来:“这张是Alex第一次去盲校,这张是圣诞节……”
照片并不多,一本几十页的册子涵盖了韩力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婴儿经历少年,青年慢慢长大的过程,照片上的他渐渐与我认识的韩力重叠起来,而后融为一体。翻完最后一页,我合上相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我看看阮叔,他的眼睛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木木,你想不想听我讲讲这个家里发生的故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点点头。阮叔微微的笑了。
“这个故事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他幽幽的开口,“我是越南华侨,在越南时,是个厨师。六几年的时候,我从越南偷渡到了法国,在巴黎唐人街的一家餐厅打黑工。有一次被唐人街的黑帮斗殴牵扯到,我被他们打了个半死。就在这个时候,韩力的外祖父救了我。他把我带回到这里,帮我洗白了身份,之后,我就一直呆在这个家里,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我来到这个家的时候,Alex的母亲才十岁上下,长得非常可爱。韩力的外祖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家里只有我们三个。小姐就在镇上的学校念书。就这样过了几年,Alex的母亲长大了,出落得很漂亮。那时候这一大片葡萄田都是我们家的,酒庄就是我们最大的产业。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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