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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很多人信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官旭明认识一个姓岑的司机，因所在公司经营不善而倒闭全体一齐失业了，四五十岁的人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偏偏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司机。岑司机看见如今房地产还算红火，就七拼八凑弄了点钱包了个采石场，心想采些石头卖卖也能混口饭吃。谁知道表层的石头采完后里面的全是风化石，只能用来铺路，根本没钱赚。就在他愁得头发变白走投无路时，政府要征地老板要盖楼把他的采石场买了，岑司机一下子得了数百万。他说：“这就是命呵，我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好事！如今还得多做好事多积德。”
官旭明却觉得自己的命运不是那么好，奋斗了多年到了快退休也才混得个小科长，和自己当年的奋斗目标差了一大截。如今别人华厦香车，自己还是得过且过，难免有时嗟叹命运。穆秀珍就会破口大骂：“命运？命运就是我嫁错了人，嫁给你这个无用鬼，沤沙岗，替人死！”
“沤沙岗”是穆秀珍乡下的骂人话，“沙岗”是旧时埋死人的地方，“沤沙岗”就是死了以后没子女送终，尸体扔在沙岗林里任凭风吹雨打。这在旧时是一句很恶毒的话，轻易不拿出来骂人的。可是穆秀珍骂习惯了，出口就是这一句，官旭明听得习以为常，官文棠和官小凤都是在这种骂声中长大的。官文棠就说过：“妈，我们都去替人死了，那你以后就真的去沤沙岗了！”
“啋！”穆秀珍啐了一口：“大吉利市！”
穆秀珍是个严重迷信分子，且听她逢初一十五烧香时的念白就知道她迷信到什么程度。她在家里装了个神龛，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她都要烧香拜佛，口中念念有词道：“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东瀛三仙，南海观音，西天如来，北极仙君，耶稣基督，穆罕默德，南来北往各路神仙，都要保佑我家文棠身体健康，生意兴隆。邪魔外道，通通靠边！”
官文棠听得好玩，问道：“妈，你到底信什么的？怎么连耶稣基督和穆罕默德都请来了？他们好像不是一家人呵。”
穆秀珍说：“管他们是不是一家人，只要他们保佑我们就好！”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仙界里也有联合国的。”
官文棠说：“那也不能光保佑我一个呵，要保佑我们全家才好，你不能偏心我一人，搞得我不好意思。”
“你懂个屁！”穆秀珍说：“全世界那么多人，能都保佑么？我们家保佑你一个就够了，我们两个老鬼活得差不多了，早死晚死也是死。小凤是别人家的人，始终嫁出去的。只要你好，你的老婆孩子都会好，我们也能跟着享福，这叫重点突出！”
官文棠叹道：“还是老妈子厉害，连拜神都能做到重点突出。”
官旭明如今在家里没有发言权，他一开口说些什么，穆秀珍就顶回去，或者就是骂一通。家里不论大事小事，都是穆秀珍做主，不过穆秀珍总会征求官文棠的意见。而官文棠私底下又会常常向官旭明征求意见，就这样绕过来绕过去的，家里其实还是官旭明说了算。
论起脑袋瓜子，官小凤要比她哥哥官文棠聪明得多，只因她是女的，穆秀珍便觉得可有可无。在穆秀珍的心中，官文棠是第一位，官文棠的儿子官官排第二位，官小凤名列第三，官文棠的老婆官太排第四，最后才是官旭明。官官本来很逗人喜爱，可是他长得像他舅舅，不像官家这边的人，穆秀珍对官官的爱就打了折扣。对官文棠的老婆，自从嫁入官家，穆秀珍就喜欢喊成“官太”。她说：“叫官太最好，她本来就是官文棠太太，简称官太。一出门就是官太太，又吉利又气派！”官旭明起初很反感这种叫法，但在穆秀珍面前用一种叫法在身后又用另一种叫法也实在别扭，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官太官太地叫起来。
穆秀珍凶归凶，霸道归霸道，家里的事却打点得井井有条，什么事都不用官旭明操心，每天坐着吃饭喝茶看电视就是。官旭明要出去参加什么活动，穆秀珍也从不阻拦从不过问，她很清楚这男人的份量，知道与其掌控他还不如随他去。穆秀珍曾经这样对官小凤说过：“小凤，你别看妈没什么文化，可我也知道男人通过掌握权力统治世界，女人通过掌握男人统治世界。你将来一定要掌握好你老公，如果让老公掌握了你，你就没有好日子过！”
官小凤说：“是呀，你就把老爸掌握得满好。”
穆秀珍说：“看起来好像是这样，实际上是不是又有谁知道！”
官小凤猛然省悟，北方人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南方人说：“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虱。”说法不同，意思可都是一样的。什么叫做命运？官旭明是个科长，在外面呀文呀武人五人六的，回到家里却被老婆骂得狗血淋头，这就叫做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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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官旭明和穆秀珍去散步，官旭明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穆秀珍说：“错！饭后百步走，不死就活到九十九！”
季节已到晚秋，白天渐渐变短，天色昏昏的，像官旭明和穆秀珍的生命历程。很快就到冬天，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两个人将走完人生的旅途。据说人到死时真想活，老年人特别留恋岁月，总认为有很多很多的事还没做，有很多很多该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知道官旭明和穆秀珍会不会也有这种想法？他们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东一句西一句没话找话地说着，流连在微带凉意的晚风中。有一对青葱情侣看见他们，羡慕地说：“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像那两位老人一样，看着彼此慢慢地老去！”
穆秀珍看见青葱情侣走过，心里却想：“人家那才叫浪漫，我就从来没有浪漫过！”
街灯渐次亮起，做生意的铺面更是五彩缤纷，以奢华的热烈和亮丽的色彩来掩饰它空洞的内容。两人转过街角，眼前忽觉一亮，只见香格里拉大厦灯火辉煌，楼前泊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车，三五成群的客人一批一批地往里面进去。酒楼门口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迎宾，在殷勤地招呼客人。门口竖着一个大大的喜牌，上书四个大字：张黄联婚。
穆秀珍看着这一番场面，眼里放出光来，不无羡慕地说：“你看他们多开心，又有钱，又有机会花钱，真是威过威士忌！”
官旭明道：“时代总是在进步的，上一辈看我们，觉得我们很幸福；我们看文棠的婚礼，觉得他更幸福。可是拿现在的水平去衡量，就觉得文棠的婚礼很一般了。以后官官结婚，我看怕要热闹成什么样子也说不定！”
穆秀珍哼哼着说：“官官结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恐怕我早就骨头打鼓啰。”
官旭明说：“生活好了，人就长寿，我们要争取四代同堂。”
穆秀珍不以为然地道：“你别净挑些好听的话来说，也许你心里巴不得我早点死哩。我死了就没有人骂你没有人管你，你就可以翻天了！”
官旭明说：“你看你看，你又来了，好好的又不知谁踩了你的尾巴。”
穆秀珍道：“像我这么凶的女人是好难相处的，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这个样子，谅你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之间的谈话经常都是这样，从好好的开始，到不尴不尬地结束。好像相互之间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只不过是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同一张桌子吃饭而已。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也没有谁想过要改变这习惯，也就让它就这样延续下去。又走出一段距离，官旭明突然心头一亮，微笑着道：“他们结婚太匆忙了，有点手忙脚乱。”
穆秀珍一怔，问：“你又怎样知道？你和他们认识么？”
官旭明狡黠地一笑：“张黄联婚嘛，张皇失措地联婚，岂不是手忙脚乱么？”
穆秀珍说：“我还以为你认识他们，正奇怪他为什么不请你去喝喜酒。那照你这样说，有很多人都不适宜结婚啰，两公婆的姓都是相冲的。”
官旭明说：“这种东西你信则有不信则无，相冲不相冲我不知道，起码有些姓放在一起很搞笑。比如说……”他想了一下，道：“姓肖的最好不要和姓朱的结婚，用乡下话来说就是烧猪联婚，老婆姓肖老公姓朱，那就是老婆把老公烧了吃。姓柯的最好不要和姓史的结婚，疴屎联婚，听起来就恶心。姓邬的最好不要和姓龙的结婚，乌龙联婚，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姓赖的最好不要和姓廖的结婚，赖尿联婚，晚晚要换尿布。姓高的最好不要和姓阮的结婚，睾丸联婚……”
他还没说完，穆秀珍已经笑得弯下了腰：“你要死呵，哪有这么巧的事，全撞到一起了！”
官旭明好久没见过穆秀珍这样开心地笑了，一霎时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觉得很开心。上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实在没有印象了。本来一家人就是应该相处融洽，时时开心欢笑的，谁料这在官家竟然成了一件奢侈的事。穆秀珍这一笑，让官旭明有拔开云雾见太阳的感觉，也许，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改变？
穆秀珍笑完了，舒了一口气，信口道：“那我也不能和你结婚，你姓官，我姓穆，棺木联婚，不得善终，不得好死……”
她突然停住了，很吃惊自己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她根本没有思考过，一切都是顺乎自然，不知怎么一张嘴就流水似地说出来了。她以前好像听人说过，专心的预测不容易成功，无意中得来的直觉才最灵验；恶毒的诅咒难以实现，顺口而出的谶语一说就灵。她猛然省起，这棺木联婚确实是极其凶险、极不吉祥的一宗婚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