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慕容廆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俗话说,士为知已者死,这是他一刹那生出的想法!慕容廆连忙以袖拭了拭面颊,这才哽咽着站起身来。
刘琨也是心有所感,捋须唏嘘了一阵子,他刚才的感概,完全是肺腑之言,假扮慕容廆长达五年,先不论这其中的步步惊心,生怕稍有行差踏错就惹来不复之劫。
最重要的是,还来自于心灵上的折磨与人格上的分裂,往往夜深人静时,他都会扪心自问,自已究竟是刘琨,还是慕容廆?灵魂中的两个自我互相冲突,个中的酸涩苦楚,非是当事人难以体会,直到把慕容廆的面皮丢给了现任慕容廆,分裂的人格才有了渐渐愈合的趋势,但仍时不时会来上一阵恍惚。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琨的心情渐渐平复,摇摇头道:“淮南与陶侃那边,便依你所言,而太真(温峤),朕再修书一封于他,给他个最后机会,也不枉当年的主仆之情了。”
慕容廆施礼道:“温峤当会感念陛下仁德,作出最正确,也最有利的选择。”说着,看了眼刘琨,又吞吞吐吐道:“臣听说,太子已于襄国不幸蒙难,其中也包括陛下兄长的子嗣与孟孙(张宾),请陛下节哀顺便,以国事为重!”
刘琨曾以无后为由,许过立苏峻为嗣,如今,果然一语成谶,他真的绝后了!慕容廆这话没头没脑,看似情真意切的关怀,实则是在点醒他子嗣问题,勿要出尔反尔,引来不测!
同时,刘琨还可以判断出,慕容廆必然与苏峻有着暗中的勾结!
虽不见动容,刘琨的心里已是杀机翻涌,苏峻,包括所有人都是他的工具,一旦地位稳固,都会成为清除对象,而且他更不能容忍自已开创的江山将来落入外姓手里,绝嗣有什么?身为打破虚空高手,他可以再产下子嗣!
不过,如今正处于危机当中,孰轻孰重,刘琨还是拎的清的。
‘都是该死的张宾,自已死了不打紧,竟连群儿都保护不好!也坏了朕的大事!’心里狠狠鞭着张宾尸体,表面上刘琨却摇摇头道:“本打算开春便把群儿接来身边,不料群儿福薄,竟无福消受,这都是天意啊,朕虽心痛,也只能无可奈何,只是可惜了孟孙,孟孙素以留候自居,满腹韬略,竟惨死于羯贼之手,着实可恨可叹,天下失一良材,朕亦失一栋梁臂助!老天,你怎的如此不开眼?”
刘琨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仰天怒吼!对于刘群的死,刘琨只是无奈,对于张宾的死,他则是一脸的悲痛,这悲痛虽有几分是作给慕容廆看,但也不完全是假,关键还在于,由张宾打入云峰统治集团内部的计划破产了。
如果刘琨能探知,张宾明明有活命的机会,却偏偏自寻死路,他又会如何作想呢?
而慕容廆瞧在眼里,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作伪的迹象,心里不由暗生感动,同时,也为自已刚刚的唐突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刘琨苦笑两声,来到案前端坐,取来绢帛写下了一道喻令,盖上皇帝宝玺之后,递过去道:“奕落瑰,你持朕手谕,领军五千往钟山查封正一道,同时调遣兵马围困荀桓二府,对了,听说那汴壸府上也有秦王亲卫出没,你差人传他入宫,若推娓不敢前来,哼!必是心中有鬼,你可便宜行事!”
“臣领旨!”慕容廆小心接来,施了离开。
慕容廆一出大殿,立刻使人召汴壸前来见驾,接着又火速赶往幕府山大营,各点了五千步骑,其中步卒五千往荀桓二府,他自已亲领五千骑飞奔钟山!
此时的钟山,正因云峰灭去羯赵而举办一场祈福斋醮,由葛洪亲自出面,为北方百姓乞求上天赐下福泽,祝愿他们能从此得享幸福安宁的生活。
山门内,人山人海,醮坛上,则人影绰绰,咒语的念讼一阵紧似一阵,百姓们全都摒住呼吸,脸面均是布上了虔诚之色,显然,**即将来临!
突然,远处传来了喧闹声,葛洪不由抬头一看,大批煞气腾腾的军士出现在了视线中!
“哼!果然还是来了!”葛洪冷冷一笑,挥了挥手。
讼经声与悦耳的仙乐嘎然而止,百姓们都有些愕然,怎么神仙不请了?纷纷看向了高踞于醮坛上的葛洪,却见葛洪负手望向远处,于是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这一看,场中顿时炸开了锅!
“这可是朝庭的军卒啊,朝庭为何要派军前来?莫非是来查封正一道?”
“多半是如此了!正一道行善积福,犯了何律?又有吴普真人成仙在先,朝庭如何敢倒行逆施?”
“哼!还不是天师道日薄西山,陛下没辙了,来硬的了呗!”
一时之间,百姓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如今的建康百姓养成了习惯,口随心动,再不如以往那般小心慎言了。
“请诸位安静!”百姓们虽然图个口头快活,葛洪却担心他们受到报复,赶紧开声阻止,场中的喧哗这才渐渐止歇。
然而,声音虽然止住了,但全被慕容廆听的清清楚楚,这使他心里暗暗恼怒,心想果然是刁民,不狠狠整治是不行了,朝庭想做什么用的着你们议论?整天胡说八道,散布谣言,人心都乱了!
带着满面煞气,身后跟着大批军卒,慕容廆阔步来到坛前,冷眼看向葛洪。
葛洪缓缓步下醮坛,打了个揖首,问道:“不知大将军前来是为何事?”
慕容廆向后猛一伸手,一名侍从连忙递上绢帛!
慕容廆单手托于掌心,大喝道:“正一道妖言惑众,败坏法纪,煽动百姓诋毁朝庭,今奉旨,特此查封!”说完,浑身气势一发,目光紧紧锁住葛洪,仿佛只要敢说半个不字,立刻就会拿下治罪!
百姓当中再度传来了嗡嗡声,不过,这次的声音却小了许多,毕竟手持刀枪的军士令他们多少也有点顾忌,可是那压抑的交头接耳声,无不透出了强烈的不满。
葛洪挥手止住,又淡淡道:“既然陛下有旨,贫道照办便是,即日封闭山门,遣散道众,各地分坛,依次解散,终大楚一朝,正一道不复存在,不知如此处理,大将军可满意?”
这话一出,百姓们均是一楞,就连慕容廆都产生了种识海紊乱的错觉,也太容易了吧?葛洪怎会把他与吴普真人辛辛苦苦建立的正一道如此轻易放弃?
一时之间,慕容廆怔怔看着葛洪,在他原先的料想里,葛洪至少也得辩驳几句吧?
葛洪迎上慕容廆的目光,微微笑道:“怎么?莫非大将军还觉得不够?那么,是想取了贫道的性命,还是将贫道下狱治罪?陛下的旨意又是如何?”
慕容廆敢发誓,他这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件,明明自已是执法者,本该气势十足才对,但面对葛洪的质问,竟觉得自已矮了一头!
偏偏慕容廆还不能拿葛洪如何,葛洪虽然与云峰亲近,身份却是个道人,超然于世间,又没有把柄,想治他罪,都不知从何着手,更何况刘琨的谕令写的清清楚楚,只有在葛洪反抗时,才可以缉拿!
然而,葛洪反抗了吗?刘琨旨意一下,立刻封闭山门,人家配合的很呢!
之前,云峰预料到刘琨很可能会在形势不利时对正一道下手,因此劝告葛洪顺其自然,解散、甚至山门被夷为平地都由得他,将来击灭了刘琨重建便是,没必要与刘琨硬抗招来灾祸,葛洪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欣然应允。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不慌不忙
葛洪面带微微笑,渊立如松,清风拂在身上,袍袖哗啦作响,一幅得道高人的模样。
慕容廆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无端生出了一种挫败感,葛洪根本不在乎,他觉得这气势汹汹的查封就像一个笑话,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民间的笑料!
不多时,百姓中也陆续有人发现了气场的诡异转变,纷纷向着周围的同伴讲诉传递,一传十,十传百,嗡嗡声迅速扩散,人人目中现出了了然之色,均是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数之不尽的类似面孔被慕容廆眼角的余光瞅着,又使他无端的感到了羞耻,他不明白,为何成功查封了正一道,天师道可以死灰复燃,却半点都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呢?
自今日起,正一道真的没了,即不能举办那华丽至令人羡慕的斋醮仪式,也不能再以小恩小惠拉拢民心,葛洪也将恢复到本来身份,成为一名孤魂野鬼般的野道士!
可是,心里真的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欣喜啊!
慕容廆的确是不明白,不反抗其实也是反抗的一种,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正是这种境界,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你能奈我何?你也蹦达不了多久,咱们走着瞧好了。
这正是葛洪的应对方式!
渐渐地,慕容廆回过味来,一丝恼怒不由涌上了心头,葛洪的原话是终大楚一朝,这是什么意思?是楚国支持不了多久?这就是赤裸裸的挑恤!然而,葛洪既不能杀,也不能抓,他还能如何?
怀揣着挫败、羞耻与恼怒,慕容廆冷声道:“你既然识相,本将便把你个面子,一个时辰之后,山上再有任何人逗留,一律缉拿交有司论罪!”说着,猛一招手,军士们立刻就要向后殿涌去。
“且慢!”葛洪连忙喝止!
“哦?”慕容廆一怔,一股畅快感情不自禁的涌上了心头,他不怕葛洪争辩,怕的就是葛洪那副无所谓模样!
慕容廆带着点戏谑,和颜悦色的问道:“稚川先生另有何事?不妨说来听听,若是合乎情理,本将可代奏陛下!”
葛洪向后方拱了拱手,正色道:“前朝孝元皇帝定鼎建康之初,特赐紫霞湖予吴普真人,而吴普真人仙去之前,曾将紫霞湖赠与贫道,有诏令文书为证!故以,紫霞湖乃贫道私人产业,又为封存吴普真人仙褪之所,不容任何轻慢,还望大将军约束手下,勿着人擅自入内,以免坏了我朝法纪,给陛下蒙羞!”
“这”慕容廆刚刚升上心头的畅快立时消散无踪,葛洪的话语毫不客气,警告意味十足!
然而,偏偏慕容廆还无言以驳,楚国的立国比较特殊,它并不是谋篡了前朝的江山又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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