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别克凯越,从市人民检察院拐了出来,恣意穿梭于这座朦胧城市的车水马龙之间。
尖锐的刹车声止于十字交叉路口的红绿灯下面,惹出后面数辆车上的人探出头来愤懑谩骂。
邵修睿打了个方向盘,拐往右,停在了马路牙子旁边。
他不知道要开去哪里,占着向右拐的车道,却以为要往前。
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车窗外吵闹喧嚣的世界,无法剔除脑海中经过她桌前的一瞬间,望见的她那依旧美丽动人的脸。
心是冰冷的,已经不是第一次掉入无尽深渊。
街边路灯散发出来的光芒连成一条线,温暖的黄,将所有的回忆,照得不够真切。
车载收音机里传来不知名听众点播的歌曲:
“整个城市的孤寂,
不只一个你,
只能远远的,
想象慰藉,
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又不是你的谁,
不能带给你安慰,
内心里枯萎,
凋零的玫瑰,
仿佛希望化成灰。”
呵,我再也不是你的谁了。
再也不是了。
希望,也在瞬间,化成了灰。
这五年来的记忆,或许把它们藏在最黑暗的角落,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他在咖啡馆里呆愣的坐了整整三个小时。耳边的怀旧歌曲放了一首又一首,而他却不记得其中的任何一首。
脑海中充斥的全部是她那一句淡得不能再淡的“我们分手吧”,还有那白色病历本上冰冷无情的“人工流产”四个字。
他不愿相信的,不愿相信她会真的那么狠心,亲手杀死他们的爱情结晶。或许她事后有自己偷偷吃药也说不定,虽然那也会让他足够伤心。
所以在夜幕降临之前,他飞奔去了仁心医院。
滑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地板上,他彻底掩面哭泣。
因为在他苦苦的诚恳哀求下,他看到了医院特意为他调出来的监控录相。画面上,他的女孩一派镇定,面无表情的走进人流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又虚弱,躺在那里,好像一片单薄的叶。而旁边也只有她唯一的好友,方郁晚的陪同。
说起那个女孩,用“淡如水”来形容,再恰当不过。而他的妍妍,则是“锐如冰”,本以为他能够用他的温暖细心把她捂得融化,化作涓涓细流。却不曾想,他在这过程中看到的美好,通通只是假象,他做的所有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她脸上的虚弱苍白,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划过他的胸膛,刻进他的心窝。
是他,让她受苦了。
但她凭什么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私自做了这么残忍的决定?
他需要问个清楚。
出租车里,他一再拼命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却还是没有来得及做出最后的挽留。
“她已经走了,三个小时前。飞机现在已经在半空中,临走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那个淡如水的女孩平静的说,是和他少有的几次对话中,说得字数比较多的一次。
“她去的是哪个大学?是不是伦敦圣……”握着手中对方递过来的钥匙,他声音沙哑的问。
“砰”的关门声,将他和她与好友合租的空间无情隔绝。
天黑,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低头,抬头,或者只是眨眼之间。
在充满两人旖旎过往的屋子里,四面的墙,寂静、无声,听不到冰箱、饮水机的电流轰鸣,墙上的挂钟也是黯然的静默。
门口的拖鞋,盥洗室的用品,衣柜里的所有衣物,所有所有跟她有关的一切,都不知道在何时消失了踪影。
窗帘外,月亮带着薄薄的晕黄,像是一滴糊开了的眼泪,有着看不见的悲伤。
早晨的太阳明晃晃,在天空中泛着冷冷的白色,如同刀子一样割痛了他的眼睛。
查到她家里的人电话,他带着希冀的拨通。
“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程妍的去向。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留学。”
略显不耐的中年男声,从听筒里冰冷的敲进他的心里。
原来,她的家人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程妍,对于我,你是否真的从来不曾爱过?
颓然的带着行李,他独自飞去了美国。
异国他乡,没有她,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辛苦。
枯燥无味的法律条文,不似从前的生动活泼;出租屋里的陌生疏冷,带来的是整夜的无法入眠;兼职网站、中介,到处都有过他的痕迹;托同学朋友四处打探她的消息,总是杳无音信。
英国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是他从她口中唯一听到过的梦想圣地,可原来并不是那里。
希望,变失望,失望之后,就是绝望。
只是人到了绝处,是否真的能够逢生?
他想知道答案,渴望遇见奇迹。
所以,他带着耶鲁大学高材生的光环回来,来等待,重逢他的“生”。
可是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绝处之后逢的不是生,而是比绝望还要沉重的绝望?
眼睛里有水汽在氲积,模糊得让他看不清手中照片人的样子。
这张照片,夹在他用了六年的咖啡色钱包里。钱包是金利来特价,六十九块钱,饶是保护得再好,边边角角也有了破损的痕迹。
这是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在商场里哄着她买的。也是在那一天晚上,他彻底拥有了她。
不过,那些所谓的“彻底拥有”,也只是他的曾经以为。
那一晚的她太漂亮,紧/窒甜美领域的包容,混着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有着噬骨的销魂。
那一晚的他,陪着她一起痛,一起领略那从未触摸过的快乐。
那些白天和黑夜,在那间屋子里,他探索她的美,她的娇,她的媚;她迎合他的爱,他的痴,他的情。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觉得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从身体,到心灵。
可是,是不是他所觉得的“心灵归属”,也同样是他的曾经以为?
如今她的美好,已经属于了另外一个人。
胃部传来一阵阵的痛,努力控制住双手的哆嗦颤抖,他摸到车上的药瓶和矿泉水,胡乱的倒出两颗,猛的灌入口中,嘴角滑落的水滴打在钱包上,眼看就要渗进到塑料薄膜下面的照片里。他慌忙的掀起衣袖去擦,却看到衣袖上有浅褐色的汤渍。
小心的将照片抽出,放在了衬衫口袋里。
她不喜欢照相,相册里仅有的几张可能是她拣得匆忙,忘了带走,成了他无数个日夜思念的寄托。
这张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照的。
梧桐树下,她表情淡淡,嘴角微弯,却有着令他心动的韵味。
他站在她旁边,没有牵她的手,没有搂她的肩,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车窗被人从外面叩叩敲响,邵修睿眨了眨眼角,收起手上的东西,缓缓摇下玻璃。
“违章停车,罚款两百。”一张罚单从板着脸的交警手上递了过来。
邵修睿轻轻扯唇,“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重新拿出钱包,把两张粉红大钞交了上去。
“看什么看那么入神,白白浪费两百块,多不值。”中年交警过来的时候从前面看到他在低着头看东西,神情专注,这会儿又态度良好,配合工作,长得倒是卓尔不群,可开的也不过是一辆十来万的凯越,在这星海市,也算普通,不免就替他肉疼几句。
“嗯,下次我会注意。”邵修睿收好罚单,发动引擎,重新融进了夜色的车流里。
收音机里的点歌节目还在继续,天后那英声音里的沧桑,烘托出他内心中的凄凉。
“放爱一条生路,
不要频频回顾,
别再做一味自私的企图,
让我逃不出。
放爱一条生路,
别再执迷不悟,
带走你的自由,
和我的祝福离开,
别再作茧自缚。”
原来,这个城市的伤心人,有这么多。
第三章 前任
淮扬餐厅的旋转门,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
邵修睿将车子停在餐厅对面,兜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别再作茧自缚?
可在茧里呆久了,就以为那是自己的窝,自己的归宿。
她踩着随意潇洒的步伐走了出来,抱着小女孩,进了男人开过来的黑色宾利。
这个男人他认得,今天还在财经报纸上见到过,是傅氏集团的接班人傅启扬,三十六岁,一直呆在国外,一个月前才正式接手傅氏。
呵,妍妍,你不是不愿意步入世家豪门吗?
这傅氏和裴氏,又有什么区别?
黑色宾利最后驶进了华辰豪庭。是傅氏集团旗下的楼盘。
邵修睿将车子停在大门口不远处,车身被夜色笼罩,与周围的漆黑融为一体,只看得到里面有香烟头的红光闪烁,明明又灭灭。
傅启扬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好位置,下来为程妍打开车门把傅安安抱了出来。
“他是谁?跟了我们一路。”傅启扬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向程妍。
“前男友。”程妍睨了他一眼,细黑的眉毛微微往上挑。
傅启扬闻言诧异,“真的假的?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怪不得不接受咱们家清旭。”
程妍弯着腰出了车门,言语忽的变得有些狡黠,“煮的。我不接受他和前任没关系。”
傅启扬把怀里的安安调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再将车子落好锁,“算了,我们先上去吧。你不想说的事情,谁也套不出来。”
程妍淡然一笑,“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挎上米色编织包,跟在了傅启扬的后面。
二幢十一层。超大豪华公寓。
玄关门厅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
每个相框里面都有一位眼睛又大又亮的灵气女子。
这位女子是傅安安的亲生母亲,骆清燕。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因心脏病去世。
“爹地,老师让我们画一幅‘我的一家’的图画,下个星期一交上去,我把Jessie妈咪和清旭舅舅也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