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珊道:“每天来点伏特加已经够堕落了。”
周道笑问:“启珊,因何你这样坚强?”
启珊诧异:“我?坚强?”
周道说:“你的故事已广为流传。”
启珊恨道:“长舌。”
周道笑:“很难见到象你这样若无其事的弃妇。”
启珊沉默一会儿:“其实一样痛苦,不过不想当着人落泪而矣。周道,你掩饰得也很好。你应当知道这个世界上,自私与胆怯的人会活得长久,贪婪吝啬的人会发财,忘恩负义的人轻松自得,用情不专的人不会为情所困,所谓求仁得仁,你何必要自苦?”
周道微笑:“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启珊苦笑,无言。
周道勉强振作:“我们去滑雪吧!”
启珊点头。
若不能战胜命运,至少可以战胜自己的悲哀,我们去滑雪吧,在零下三十度的寒风里,体会一下生命是多么脆弱,生存又是多么艰难,知道生命是痛苦的,反而容易接受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苦难。
启珊同周道去滑雪山庄,路上启珊说:“夏梓行要我把钱给你。”
周道摇摇头:“我不需要,我要这些钱干什么?吃喝又用不了这些钱,做别的事又不够。”
启珊忍不住一只手覆在周道手上:“周道,不要做别的事,拿着钱,只管吃喝玩乐吧!要不,去法国,把课程学完,好吗?”
周道笑了,低声道:“你说话象我妈妈。”一语未了,忽然泪如雨下,周道的妈妈不久前自杀了。启珊眼看着别处,默默。
从雪道上滑下来,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在热辣辣的脸上,真是爽快。呼啸而过,再一起坐着缆车慢上山,望着无边无际的银白色,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周道说:“这个白色的世界,象无忧国。”
启珊点点头,一切黑暗与肮脏都被掩埋在雪底下。不过当人对一切无能为力时,看不见也是好的。
周道说:“我们留在这里吧,玩到雪化再走。”
启珊苦笑:“好。”雪总会化的。
周道说:“我喜欢你,你身上有一股安然与从容的味道。”
启珊轻轻抚弄周道颈后的短发,周道的头发软软细细的,象婴儿的头发,皮肤也象婴儿般细嫩,他天生应该是受人宠爱的,他的皮肤象是为了给人抚摸才长成这个样子的。
两人回到旅馆,雪一化,衣衫尽湿,拿出去洗,周道穿着睡衣在屋里把空调打到尽头。启珊穿着家常衣服,从浴室出来,看见周道竟然站在空调下,不禁骇笑:“干嘛,烘干呢?”
周道酸溜溜地:“让暖风烘干我湿淋淋的心。”
启珊笑,被周道抓住:“你也来。”
启珊拒绝:“不要,我的老心会干裂,碎掉。”
周道微笑,低头,在启珊颈后吻一下:“我们可以成立一个破碎的心俱乐部。”
婴儿一样温软的双唇,启珊的身子微微一僵,周道感觉到,微笑,把她抱得更紧:“嗨,怕什么?怕我?”
启珊叹息:“周道……。”
周道把头埋在启珊颈间:“天寒地冻的,只有你同我,启珊,我们靠紧一点吧,也许会暖和一点。”
盅惑,那样漂亮的一个人,那样动人的低柔声音,那无助软弱的语气,简直是一种盅惑。
启珊再次叹息:“周道,我帮不到你。”
周道喃喃地:“我知道,没人能帮到我,不要紧,我需要一个拥抱。”
启珊说:“外面有大把年轻美丽的女子,等你勾一下手指。”
周道说:“年轻女子会同我讨论衣饰,年轻女子不懂沉默,年轻女子说的笑话不好笑。白开水或白糖水,不适合我。”
启珊问:“我适合你吗,周道?”
周道扳过启珊的脸,盯住启珊的眼睛:“一定要说明白吗?”
启珊说:“我这种笨人,太笨了,所以不喜欢猜迷。”
周道说:“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启珊慢慢回身抱住周道,那张漂亮的面孔近在眼前,那忧郁的漂亮眼睛,那婴儿似的微微翘着的红唇,启珊轻轻抚过那漂亮的额头,面颊与下颌,这么美,美到让人崇拜的地步,启珊说:“周道,你有一张天使面孔。”
周道微笑:“我知道。”
启珊道:“同你太接近,怕是会受伤的。”
周道喃喃:“是啊,电火煤气,通通伤人,连住楼房都极端危险。”
当那样美丽的嘴唇接近,嘴里还说着理智的话,头脑却已乱了,心早软了,如同幼儿面对糖果:“只吃一粒,只再吃一粒。”
嘴唇轻吻在年轻的肌肤上,可以嗅到清新气息,手指抚过光洁的身体,仿佛能触到生命与活力。
启珊喃喃道:“周道周道,爱上你并不难。”
周道用那种低柔的,却清晰的耳语说:“我知道,爱上一个路人,是容易的,我从你生命里路过,你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勉强自己。”
那年轻的手指抚过身躯,让人忍不住全身颤栗,血液仿佛着了火,脉博与心脏变成了汹涌的第九交响曲。
是什么在身体深处爆裂,又是什么象一支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落。
即使灵魂不再贪图一个灵魂,可是肉体依旧贪图另一个肉体。
人是这样孤独,又这样渴望逃离孤独的感觉,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只要那一刻,有一种相拥的感觉,象冰天雪地里相拥的两个孩子,世界虽大,只有你我,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如果你不能属于我,那么,让我属于你吧,什么都给你,一切,将灵魂交给你,只要你同时拿走那份孤独的感觉。一个人,一个人的感觉是多么可怕,赤手空拳立于这个无助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想要的,不过是有五分钟忘掉这个事实,并不敢希图改变。
五分钟。
周道的头搭在启珊肩上,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所以力气都用尽了,已经昏迷了一样。
启珊梳着他柔软的头发,感觉手底下仿佛伏着一只受伤的小猫。
周道在启珊耳边轻轻吹气,他说:“水。”
简单的命令出自那温柔的嘴,启珊微笑着满足小伙伴菲薄的小愿望,至少有五分钟,她忘记自己的孤单。
人生的欢娱,不过是落日在水面上留下的余晖,点点滴滴,浮光掠影。真实存在还是幻觉?
所以,这一刻感觉到,便要这一刻享受,千万不要留待明日回味,回味出来的欢娱,都是酸的。
电话响,启珊后悔没关掉电话,什么时候手机也可以有留言功能就好了。启珊接电话。
居然是张社:“启珊,休息得好吗?”
启珊呻吟一声:“什么事啊,晨昏定省不成?”
张社“呸”一声:“你给我请安还差不多。”
启珊叹息:“长话短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张社“切”一声:“你,春宵得两个人才值钱,小姐。”
启珊把电话放周道嘴边:“周道,出一声给他听听。”
周道:“嗯?”了一声,启珊收回电话:“听到没?”
张社那边沉默足有五秒钟,终于喃喃道:“启珊,你不至沦落到召妓吧?”
启珊打个呵欠:“我有生理需求。”
张社叫道:“我可以帮你解决。”
启珊道:“不,你太老了!”
张社气结:“你还想老马吃嫩草。”
启珊叹道:“唉,跟你们这些老男人一样。”
张社气得跺脚:“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启珊笑:“你打的是移动电话,我是移动着接的,你知道我在哪儿啊?”
张社怒道:“你在哪儿?快告诉我。”
启珊笑道:“我岂有那么蠢,让你坏我的好事?”
张社怒道:“你还在那儿逍遥,曲玲起诉你,你可知道!”
启珊一愣,坐起来:“她告我什么?”
张社道:“她要杨杨的钱。”
启珊道:“她又没同杨杨结婚。”
张社道:“可是她有张社的孩子。”
启珊沉默,叹息:“我不管,杨杨的钱也不在我这里。”
张社道:“杨杨几年前有遗嘱,把钱留给你,所以,我已经帮你把股份转到你名下。”
启珊呆了一会儿:“你可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做这种事吗?”
张社怒道:“是你把杨杨的后事都交给我,授权我全权处理的。”
启珊搔搔头,有这回事:“那把钱还她好了。”
张社叹息:“你这个笨蛋,你别管这件事了,我现在需要你再次授权给我处理这件事。”
启珊道:“好好好,我写授权书给你。”
电话打完,周道依过来,重新在启珊身上找到舒服的放他的大头的地方,喃喃地抱怨:“惊醒我了,把电话摔了。”
启珊把电话交给他:“摔吧摔吧。”
周道一扬手,电话划个弧线飞到周道背后的纸篓里,启珊诧异:“这么准?”
周道回头看看:“可不是,我在家经常练习投蓝。”
电话又响,周道说:“不要接,又是那皮条客。”
启珊禁不住微笑:“你怎知他是皮条客?”
周道“哼”一声:“大名鼎鼎,谁不知道。”
启珊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呆了一会儿:“张社名声这样坏?”
周道重把脸埋到启珊身上:“坏吗?比我好得多,我是著名的吃软饭的。”
启珊笑:“你还吃过谁?”
周道象个孩子一样搂住启珊脖子,对着启珊耳朵小声一:“商业秘密。”
真吃过,怕是又不许人提一个字了。
启珊还是起身去纸篓里拣起电话,是梓行的电话:“你还好吗?”
启珊笑道:“怎么不好,我滑雪呢。”
梓行啊了一声:“难怪有时打不通,再不通,我就要赶过去找你了。”
启珊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梓行说:“我怕那个人会对你不利。”
启珊愣了一会儿:“梓行,他不会那样的,你放心。”
梓行哦了一声,又问:“几时回来?”
启珊笑道:“玩够了就回来。”
梓行顿了一会儿,叮嘱一声:“早点回来。”结束通话。
启珊发了一会儿呆,他们都对周道不放心。
年纪大的女人同年轻男子是不被祝福的。连同启珊所想要的也不是祝福,她不过是寻欢作乐罢了。就当做一件珍宝,不能收藏,把玩一会儿也是好的,反正一百年后世间一切皆需放手。生命是个幻觉,一切价值不过体现在曾经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