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请赴益州平乱。虽然被王家的人贬抑陷害,立了功反而获罪,大家却都看见了,我不是靠陪御史上床而当官的!结果,朝中的人都上书替我申冤,我光明正大地拜为益州刺史、丞相司直!」
毋将隆发了好久的愣,像多明白了什麽,又像多疑惑了些什麽。
也许是受了这一番冲击,正义凛然的毋将隆後来并不接受王莽的结交、讨好,不管王莽多谦恭下士、政治口号多堂皇,都无法说服毋将隆。对於世情的是非真伪,比起一般书生志士,毋将隆有更透澈的领悟。
刘欣独自在深深宫闱中徘徊,滚滚浊世,想厮守的只有董贤,怎麽样才能让你明白朕的心?刘欣握著董贤的手注视。朕不能没有你,只想一生一世和你……
「诩……」董贤呻吟著,缓缓睁开眼来。
「圣卿!」刘欣抚著他的脸,低声唤道,烧已经退了,脸色还是青白憔悴。
董贤一看清是皇上,泪水便涌满眼眶。
「没事了,已经安全了。」刘欣柔声道。
董贤别开脸,哽咽著道:「诩哥哥呢?你把诩哥哥怎麽样了?」
刘欣低哼了一声,平静地微笑:「他死了。」
董贤震讶地疾坐而起,看著皇上。刘欣踱了几步,好整以暇地道:「信不信随便你。」
「你骗我……」
「哈!朕要他死,还有什麽难的?」刘欣冷酷地昂首道,「朕懒得多跟你解释!」
「他到底怎麽了?死了我也要看见尸体!」董贤叫道。
刘欣得意地哈哈大笑:「尸体吗?尸体著狗吃了!」
董贤一冲下床,就软跌在地,长发委蛇成一滩柔云,撑起身子的弱小肩膀不停颤抖著,仰起脸来,嘴唇一动,说不出话来,反覆道:「你骗我……」
刘欣冷笑不语,董贤彷佛坠入冰窟,明知皇上很可能骗他,但是诩哥哥伤得那麽重,再说,皇上一声令下,要他死还不容易?董贤只能发呆。内侍们上前要扶他,董贤才触电一般挣扎打开内侍的手,叫道:「别碰我!」
刘欣只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董贤无法猜出他的心思,更没有想到皇上的报复如此强烈。那睨视委地的自己的眼神,只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臣民而已。天子的凛然之威,令董贤退缩了一下,手肘碰到腰间的短剑,朱诩危急时丢给他的那一柄。董贤看了看皇上,凄然一笑。
「笑什麽?」刘欣有点悚然。
「……死吗?」董贤乱发披面,每说一个字,泪珠就溅落,「……死有何难?活著,比死更难。」
「你在说什麽?」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过去,现在,未来……」董贤笑道,泪珠滑得更急。刘欣的手颤抖著,爱念化为同样强烈的恨意,啃啮著他。
「……忘恩负义的贱货!」刘欣沉声咒骂。
「忘恩负义?你给了我什麽恩?什麽义?没有一样是我要的,你只是在强迫我接受。」董贤微侧过身,握剑在手,缓缓地道:「……你高兴杀诩,就去杀好了,不过,你再也不能强迫我什麽……」
董贤猛然举剑疾刺而下!
「不!」刘欣惊呼出声,扑上前去,血柱喷洒,眼前的雕梁画栋旋乱成陆离的狂豔。
「太轻举妄动了!」傅太后沉声道,虽未声色俱厉,却使左右心悸。
「太后恕罪,儿臣……」皇后跪伏著,取下发簪,一绺长发披垂下来,惶恐地说。
「皇上追究下来,可是废后夷族的罪!你这不懂事的孩子,手段也太狠毒了些!」
皇后伏地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儿臣……恨不得把佞幸碎尸万段……太后做主,救救儿臣……」
「还想杀他?傅晏教出来的好女儿!」傅太后愤愤道,「依你残忍的手段,要杀他有何难?一通懿旨就可以绑来乱棒打死,只不过要赔上千百个姓傅的人头罢了!」
皇后泣不成声,不敢答腔。傅太后抚了抚心口,走下座榻,亲自扶起皇后,缓和下来:
「这事,哀家会按下来。你还小,不要使心机,只会害了自己!满朝仇敌,都要弄咱们傅家,只要你生了皇嗣,就没人敢说什麽了。」
「是。」
「唉,你真的听进去了吗?皇嗣的事,不能再迟延了,皇上圣体欠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咱们已没空对付那个佞臣,长信宫虎视眈眈,除非你生下太子,咱们傅家才能安稳,否则……」傅太后沉重地长叹了一声。
皇后乖顺地听著,虽然明白朝中局面不大平静,却觉得也不必如此恐惧,傅家是贵族,大不了不住宫中,还能有谁敢动这历事三朝的大族?
刘欣一巴掌打得董贤翻跌开去,及时拦住董贤自砍的那一刀的中常侍王闳却被划破手臂,鲜血长流,怕血污了御榻,忙以自己的衣摆包住伤处。
「下去疗伤吧!朕有重赏。」刘欣强忍怒火,平淡地道。
「谢万岁隆恩。」王闳忙退下了。
董贤按著脸,挣扎著爬起来,内侍们见皇上铁青的脸,都不敢去扶。皇上打董侍中的那一巴掌之狠,使董贤嘴角流出血来,一点都不留情面。
「想死是吗?」刘欣弯下腰,拾起那柄短剑,丢到董贤脚前。
「去死啊!这回没人拦你了。」
董贤被泪水、血污弄得凌乱不堪的脸孔和衣裳,就像被践踏过的盛开芍药。无力地伸手,摸到那把剑。
「哼!要死就死吧,不过,你死了之後,朕一定诛你九族替你陪葬!」
董贤一震,呆在原地。
刘欣冷笑道:「朕待你这麽好,还不快谢恩?」
这……董贤完全无法反应,看著那高高在上的皇上。
刘欣又笑了一声,道:「你好好考虑吧!数百条人命,就全看你的决定了。」
「全看……」董贤喃喃道。
刘欣重重甩袖而出,在十几名内侍的护拥下上了舆轿。董贤只能委困於地,不知何时,泪水已湿透衣襟。
清风吹抚著绣帏,窗棂飘进数点梨花,那洁白如丧幡的凄清,在扭动的薄纱掩映间堕落。董贤仰视苍穹,无边的沉凝也只是默默与他相望。
艰难,唯一死。竟……连死也不能。董贤伏地恸哭了起来,连死也不能……
诏书颁布,封董贤为「高安侯」,息夫躬为「宜陵侯」,孙宠为「方阳侯」。而董贤的采邑,一封就是千户,还有皇上赐下的二千亩地,何止富甲一方?都可以划界称王了。
董贤阖家搬入皇上所赐的宅院,就在未央宫北门正对面。朝臣们入宫,都由北门,也顺便到董府拜见一番,是少不了的。若说皇宫有正副之分,到底未央宫、董府谁正谁副,也很难说。而住过皇宫的董姓,住进此宅,才讶然发现比皇宫还豪华,壁柱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细工,楼阁亭台,山池玩好,也就罢了,居然连前殿、後殿等宫制如数用上,几乎令人疑心皇上不住未央宫,要搬到这里来了。
董贤封侯,庆祝的宴席也都由长安厨包办,皇宫里派出的一大批宫监、奴隶出出入入上上下下打点料理,皇上即位也没这麽隆重过。使者整天在长安城奔走,朝中大臣派人通问致意,豪华的马车,干练的仆役、官吏出入各店铺采办,互相走动的朱门巨户前,天天马车挤得水泄不通,等著投名的使节等得大排长龙,整个长安,都要为了董贤的大喜而翻过来了。
傅太后并不加以干涉,甚至容许官员公然向董贤拜贺,令傅家的官戚万分不满。皇后的父亲傅晏在太后面前哀伤地诉苦,万岁宠幸董贤,置礼法人伦於不顾,不要说冷宫中年轻的皇后了,至少也要为汉祚打算啊!
「董贤神气不了多久的。」傅太后面无表情地道:「万岁年轻荒唐,一时也就腻了。」
「不见得吧?像先帝宠幸佞臣张放,就至死不回……」
「大胆!」傅太后愤怒地斥喝,傅晏连忙跪地叩头不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年逾半百而仍美貌的太后,为了保持容颜,从不轻现怒容,现在却脸色铁青,柳眉直竖。
「你敢拿皇上比喻先帝?欣儿聪慧英明,王老太婆的昏庸儿子,根本不配和欣儿相提并论!」
「臣弟知罪,臣弟知罪……」解释只有越描越黑,傅晏自知失言,惶恐地喃喃说道。
「罢了!哀家自有主张,退下吧!」
傅太后心烦意乱,这些外戚眼光浅短,没有一个是可以商量大事的栋梁。倚躺在丝垫中,微微皱起双眉,头真的痛起来了,欣儿……,为什麽喜欢董贤?不明白,真的不懂为什麽。也许,连欣儿也回答不出所以然吧?宠爱谁都好!傅太后几乎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要对方不是……不是个男子。
一想到王政君也许,不,王政君一定在她的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