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可以劝谏皇上呢?」毋将隆问。
气氛低弥的众人都在心中暗自寻思,却又尽皆摇头。在场者除了毋将隆之外,都不是参与审讯者。
「……也许只有高安侯董贤……」
不知谁迟疑地开口,立刻被汹涌的喧哗打断:
「那个佞幸!」
「他高兴王丞相死都来不及呢!」
「抄家灭族,也不求此人!」
毋将隆忍住话,看著孙宝。孙宝轻咳一声,众人便全安静下来。
「要救王丞相,骂人是没有用的。此时的确只有高安侯能救王丞相了。高安侯首先告发息夫躬,不是吗?」
众人哑口无言,神色间却仍不服气。
「各位,王丞相如今身系诏狱,审者连番逼辱。王丞相年事已高,到时候,即使不以罪诛,也怕难以支撑到云开见月!」毋将隆道。
「那些世荷国恩的大人,平常说什麽气节,临到头,还不是逼王丞相的口供,以求自保!」王闳愤骂,眼眶潮湿。
「要是新都侯王莽大人在,定不至於如此!」萧敬成道。
人们纷纷点头,骂起傅家、董家乱政,一直默默不语的扬雄开口道:
「光、光、光禄大、大夫,孔大、大人呢?」
「什麽?」
「哦,孔光大人!」
「当今世上,除了王丞相,还有孔光大人哪!」
「王丞相与孔大夫,乃当今二贤,皇上敢杀其一,未必敢再杀其二,以激天下之怒!」
「对,没错!」
「孔大夫出面的话,皇上一定会缓和下来的!」
众人讨论毕,决定由名臣的後代萧咸去拜见孔光。为救王丞相,任凭孔光提出什麽行动,众人都全力配合。
宛如看见一线曙光般,阴郁多日的毋将隆拜别孙宝,直赴诏狱。一个人不能改变天下?一群人,至少可以做点什麽吧?解光,就走著瞧!
由朝廷大臣、将军组成的联合审讯中,毋将隆忍耐著不去为王嘉辩白,听著那些欲加之罪,一再反覆逼王嘉自白、交代居心,王嘉不屈的微弱申辩声,怒气正气都已销磨。解光冷酷的面孔,和别人竟肖似得难以分辨,每一个人都在敌意下模糊。
「……世人皆知的逆案,为何丞相府中的部分官员认为那不是逆案呢?是谁给他们这种想法的?」
「梁相追随老夫多年,他一向慎重,不能轻率将东平王判为逆贼……」
「不要岔开主题!」一名将军击案道,「是谁主使梁相替云逆平反?」
「谁?没有谁,只是疑点太多,梁相才……」
大理问道:「发掘那些疑点,替云逆开脱,又有何企图?」
「平反冤情,本所当为……」
又猛地击案:「本官问企图!」
毋将隆忍不住道:「大理,末席有一言:王丞相乃当朝三公,罪名未定,不宜如此失礼!」
「哈……!」解光调侃地在一旁暗笑,高声自言自语:「当朝三公吗?据仆所闻,从前三公的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可不是这样下狱的哦!」
孝武皇帝时,张汤、李蔡,都是一被降旨传狱,即行自杀,以保全名节。毋将隆不禁怒视解光的悠然冷嘲:「别说是三公,飞将军李广也曾从容自决,还有中山太后之女弟,冯习夫人亦自决,连一介妇人都明白的羞耻,当朝三公反而不明白。」
王嘉振作起来,道:「某食国禄、荷君恩,岂敢贪生怕死?世上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阴阳错乱,都是调和鼎鼐的三公之过,嘉若有罪,当斩首朝门,以正国法,岂能轻易言死?」
「是非忠奸?」解光讪笑,「丞相倒说说还有谁是忠良?」
「忠良之士,像前丞相孔光、前任御史大夫何武……」
「孔光?」解光一怔。
「……嘉身为三公,却无力荐举,确是愧对天下的期望……」
解光意外得再仔细听王嘉之言,像是极端惊奇。毋将隆愤怒地瞪著他,那种惊奇的表情算什麽?他乾脆明白地笑出来算了!解光神情怪异,再问道:
「您说的人……是那个光禄大夫孔光吧?」还没问完,就已经笑了出声,「哈!哈……那个忠良呀?哈……」
「有什麽好笑?」毋将隆鄙夷地问道。
「哈……不,不好笑,嗯,的确太难笑了,」解光揉掉笑出来的眼泪,「王丞相呀,您以为是谁陷您於这圜墙之所呢?不正是那忠心为国、打击奸邪的孔光孔大夫吗?」
毋将隆和王嘉同时呆住,看著解光。
「你胡说!」毋将隆道。
「哈哈!要下官把孔大夫的奏章拿出来吗?」
「不……孔大夫……当今贤德之人……」王嘉恍忽道。
「本来嘛,丞相披形曝体,太辱没国威,当时就连太后手下的少府大人,都力主不可。是孔大夫力排众议,请万岁肃清大逆不道之人,说这等背国欺主之臣,诛之可也……。」
毋将隆全身发冷,作不得声。王嘉奋力撑起瘦弱的身子,沙哑乾涩地喊:「孔大夫……孔……」
突然猛喷出一大口血,溅到毋将隆身上。
「丞相!」毋将隆惊叫著冲上前去扶住王嘉,王嘉抽搐著,又呕出一大口血,在毋将隆的官服衣摆、胸前溅染成鲜豔的绛红。
「毋将大人!毋将大人!」萧咸赶了过来,向列位大人草草行礼,即上前道:「有急事,能否暂出相商?」
毋将隆扶抱住王嘉,跪坐著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觉:「在这里说吧。」
「是。」萧咸虽觉不妥,却服从地压低了声音:「下官数日以来,投帖孔府,都无法见到孔大夫一面。刚刚才得亲见,孔大夫说……」
「说什麽?」
「说……不想理这种是非。」萧咸压抑著激动,「所以再另谋吧!大家都在孙府等您……」
「不必去了。」毋将隆生硬地道,「叫大家回去吧!」
「什……」
毋将隆的肩头颤抖,抱紧王嘉的身体,不出声地啜泣起来。
「什……什麽?」
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著,王嘉的手软滑下一侧。
萧咸张著口,终於也双手支地,痛哭出声。
含著铁腥的血味,悄然弥漫於诏狱,顺著窄小幽暗的石阶,滑伸、溜窜,随北风吹向四面八方。血的气味,红橙的霞光,渐渐漫延到未央宫,染红了每个人的脸庞、颈项。
那是忠臣之血,还是绝望之血?还是朝代灭亡之血?
刘欣闭上双眼,让微裸的胸膛、迎风的半袖,暴露在血光下。深深呼吸著,把绝对的死亡灌入体内。倚著吴王靠的刘欣,全身倦软无力得令自己心悸。越来越感到对政事力不从心,以往能熬到子时,如今却一过午就连站立时双脚都会发抖。
刘欣把脸埋入双臂中,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朕才二十五岁,朕不要这麽早死!不公平的上天啊……父王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年龄去逝。
明天?後天?何时会咯出最後一口血?
虽然命任何人都不许随侍,宋弘还是冒著忤旨的罪名,抱著刘欣的袍子,上前跪禀:
「万岁,高台多风,请披衣入内吧!」
刘欣望了霞光最後一眼,长叹了一声:
「搀朕起来……」
替皇上披上锦袍,宋弘扶搀著他站起,慢慢走回内殿。手掌中的躯体,即使隔著衣裳,也可以明显地察觉出瘦了。如果能代你病,如果能把自己的血给你……
一步入上书房,被卷册淹没的地面、几案,使刘欣怔住了。满坑满谷,都是封国与京兆的上书,一夕之间堆满殿内。黄门侍郎脸色发白地奏禀:
「王丞相暴毙狱中,封国,不,普天之下……」
「普天之下怎样!」
「普天之下,都要求……要求斩……佞幸。」黄门侍郎伏地跪禀。
「这……与圣卿何干?嗯?你说啊!与圣卿何干!」刘欣声色俱厉地逼问,侍中、内臣们都跪地叩头不已,皇上气得脸色发青,全身都在发抖,一把扫落几上所有的奏章,最後索性踢倒御几,乒乓之声宛若雷霆。
仆射冲进殿,喘息未定,跪在殿柱外奏道:「禀报!章武门……章武门外……」
从建章宫的高台望去,宫墙外密压压的一片儒冠簪缨,青皂朱紫,或群或乱,跪满了广场,最显眼也最多的是耆老缙绅们,朝廷重臣们,在部属或侍从的随同下,端跪於前列,双手捧著官印或玉笏,有的已把官印挂在宫门上,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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