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十二点。”
那么恶梦结束的时间,就刚好是十二点了吧?
我用两只手互相拼命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想到从黑色的屋子里,而且是从未做过的恶梦中诞生的,从未见过的,一具美丽的尸体……
破碎布衣包裹下的人,浑身都淌着血,摆放在一间黑色的屋子里被人置之不理,他的手指,滴着晶莹鲜红的液体,似是血泪,他的胸口,碎裂不成形,他的眼睛,是空的……
为什么是空的,人的眼睛为什么是空的?……那是因为,那两颗动人的眼珠已被挖出,就攥在他自己的手掌里……
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他的眼睛在他的手里……
而且,我还看到,我看到他所躺的地方,就是我所在这间黑色的屋子……
然后,不等鬼魂附体的人面朝向我,我就已经尖叫着逃出了梦境。
别想着,林夜泉,那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个梦,你现在已经出来了……
我走在路上一边想着,下意识地用手掌用力按向自己的眼睛,想同时遮去脑中正映出的关于恶梦的回忆,又或者,是想证实自己的眼睛还在。
管家已经迈开了紧凑的步伐,我用力甩头,甩去脑中混乱的意识,渐渐跟上他的脚步。
我要表现得镇定一些,让莫非天觉得没有收获,从而结束黑屋子的游戏。
可是,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反而引起他的挑战欲呢?
莫非天,你是这样的人吗?你会希望我给你怎样的反应呢?
走到一个陌生的房间前,脚步定在一扇透明光滑的玻璃门前,我根本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反应,刚映在心里的想法就已经飞快地透露在了脸上。
玻璃,玻璃的房间,脚踏在入口处的玻璃上,微晃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四处惨淡的灯光由玻璃反射得杂乱,人一走进去,就无法抗拒地,成为透明人。
莫非天穿着简单的黑色服饰,昂贵的布料在他的一抬手间带出干脆的声音,三天未见的脸仍旧是白得透明,黑亮的卷发已经长得垂到了胸口,深蓝色的眸子转过来,我就觉得自己在玻璃的围攻下已经觉得坐立不安,将要弹飞出去,而他的人还优雅地坐在半圆形沙发内。
管家在他的手势下退了下去。
“你来得太慢了。”他说。
我咽了咽口水,缓步走向他,见他转回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面前的液晶屏幕。
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又有录影带要看?这次,会是什么?
他再将深蓝剧毒的眼神射向我时,我已经飞快地移到了他的身后,站在沙发后面,背靠着一张玻璃门,会让自己有一点安全感。
“坐过来。”
只是一点安全感,他也不允许我抓住,我自嘲地笑了笑,绕过沙发后缘,坐在了他脚边的柔软冰凉的地毯上。
“已经开始了。”他不再望我,自顾自说了这五个字,平淡的语气就像在和一个好友相约看一场电影。
刚坐下,我的耳朵就已首先接收了屏幕上的信息——
空虚,破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似乎被几个人抓进了一个地方,然后放他在那里,关上了门,绝望,哀伤,讽刺的话语和笑声,似乎是他一个人的声音,隐晦,躲藏,崩溃的哭泣,似乎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然后,我的眼睛已经由莫非天的说话声牵引到了屏幕上的黑色背景中——
黑色的四壁,全然黑色的摆设,黑色的窗,镜头所对着的方向,正是黑色木床的正前方。我的感同身受,虽然,简单到没有电器,也没有多余的家具,却色彩单调得让人一刻待不下去。只有一种颜色,那就像是用一支针管注射的方式,抽出你体内原有的颜色,再替换上它的颜色,而过程中你是全然无能为力的。
只有血的颜色,是人从出生便带出来的,和生命一般。如果中途被活生生改变,那有多可怕。
杯中的血,深红鲜艳,已经从一只手臂处滴了一小杯,还在继续滴,滴血的人用另一只手拿着,笑着,凝望着。
看不到他的脸,我只知道,这姿势,好痛苦……那只手好像要抓到我的心脏里,决绝得凄惨……
慢慢地,那个人抬起了头,一张绝美的脸蛋,一双晶莹正滴泪的美丽黑亮的眼眸……
是的,我终于看见,这双眼睛活动时的样子,却很像,很像已经没了生命……
一把小刀,不知何时已经抓在了他的手中,刀柄紧包在手掌里,刀尖向上,渐渐上移,平放着,举到了他的脸上,眼睛上。
我捂住了嘴,这种感觉,已经有过一次,那时的少年被人用刀一刀刀割开身体,挖出眼睛,一步步到达的动作,揉搓着看着的人的心……却,不想再有一次……
我闭紧了眼。
声音,仍从耳朵灌入,尖厉的痛苦的叫声,撕裂着人的心,人的脑,人的感观——
“救我……非天……我一定……要出去……”
出去?你原本是想出去不是吗?可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我埋下的头猛地一颤。
头被一双手用力包住,向上抬起,眼睛被迫睁开。
身后的人是以怎样的神情来观看这一幕,我想象不到。
这一幕的情节,他命令我看,真像是逼我发疯——
屏幕上黑亮如梦的眼睛,已经不在眼眶中,刀子,也不在手中,刀子,在胸口上,眼睛,在流血不止的手心里,人,在血泊中,从血红的皮肤上,露出一抹,如莲花般清净的微笑……凄厉的叫声已经停止,我却仍旧听得到,从每一丝血染的空气里,都能听到……
这种情景,也已有过一次,幽暗的光线下,一个六岁小男孩平静地望着,流出内脏和大量血液的哥哥的残破的身体,尖刺着看着的人的心……却,不想再有一次……
为什么又给我看这种东西?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为什么我又要看?……
泪雾逐渐蒙住了双眼,而屏幕上的影像也已静止,因为他,已经停止呼吸了,只有血在流。
“这个人,你是认识的吧。”莫非天的声音,明明就响在耳边,却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出。
“认……识……”在梦里,在同一个房间里。
原来,我还没有走出来,原来,我还在做着梦哪……呵……
不想说话,却不得不随着莫非天的问题说下去。
“夜泉,他美吗?”
“美……”那抹微笑,尤其美。
“我却不觉得。”他阴恻恻地接着说。
我听到他的话,恍惚地转过脸。
看上去,眼前这个人,也是美到极致的,只除了,他对生命一脸漠然的可怕神情。
我却不敢反驳。
“夜泉,你觉得自己美吗?”
“……我吗?”我听见自己在笑,“我怎么会美呢?”
“是吗?”莫非天的声音低低的,低得似乎落在我的胸口,或更低,话语声就滴在心头——
“我却改变了主意,不希望你继续待在那个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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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夜泉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从冰冷的地毯上直起身子,才发现双脚竟然似僵了一般跨不出去,而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得屈膝跪坐在原地。所以我离开玻璃房间时,可以说是被莫非天的手下架走的。
在宣布我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以后,莫非天见我久久没有动作,便倾下身用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抓了抓我的双肩、双手,先是无动于衷地望了望我身体的剧颤,后来又朝走进门来的他的两名手下下令:“把他带回我的房间。”
总觉得,他在看录影带时的话虽然给了我保障,但也不会是风暴的结束。但是,却很感动于他的偶然之举。
我在缩在沙发的一角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才打量起离开了两天的房间,发觉莫非天的房间在两天的时间里,也发生了变化。过去大量白色、少数黑色的布置,现在竟然添上了其他颜色。蓝色,红色,黄色,竟然都能在更换后的家具地毯颜色里看得到。这是不是代表,莫非天也发生改变了?
现在是初秋了吧,一转眼就到了凌晨,我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睡衣,刚刚出黑色屋子时太急,身上什么也没有换。走进浴室,洗浴前,等室内逐渐升起了热气,我陡然望了望身旁墙上的全身镜。
很久没照镜子了,照过之后,瘦巴巴的脸上恢复了一点初到这里时的健康肤色,但仍很虚弱,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心力上都接近虚脱,营养方面也顾不得了,只不过,莫非天会给我机会来保养自己吗?不觉笑了笑。手抹了抹朦胧起来的镜子,眼睛,依旧是身上最突出的地方,在虚弱的脸上显得尤其大,看来眼睛是窗户这说法的确是成立的,其他部位,还是老样子啊,甚至可以说更加平凡了,除了身体更加单薄以及这身的疲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外。可为什么莫非天突然问些我觉得自己美不美的问题?
摇摇头,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事,应该尽量忘掉,那间屋子和那个自杀身亡的男孩……不能再在我这里留下任何痕迹。要学会强迫性失忆,就是来到这里以后我最大的心得。
否则我是撑不下去的。
终于洗了一场痛快的澡,头重脚轻的情况有所改善,心情也比较轻松了。一边走出浴室,一边在心里做好接莫非天接下去的出招的准备。
结果踏入卧房,首先看到的却是莫非天的完美高挑的身材倚靠在床沿的画面。
他穿着的是浴袍,大概已在另一间浴室冲了凉,现在打算休息了。
我远远地向他打了声招呼,又转身往沙发边走去。
已经得到过教训了,在他要休息的时候,最好不要靠近他,更不要打扰他。
“今天开始你陪我睡。”他等我已经躺到沙发上时,才突然开口。
“啊?”我诧异地回头。
他慵懒地眯起了蓝眸,“还不快过来。”
是是是,我只有听命的份。我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