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他颤著声,迷惑地问,「当初您还让没喝下茶水的我转世?」
「这是你的劫。」老妇人无光的眼睛直直望向他,「给你三生三世的神明说,你终究会选择这麽做。还记得你七岁那年去你家的那名巫医吗?那个人,就是老妇。」
他静静看著她,泪水也静静地落下。
「您为什麽要这麽做?」
「是因为,若你继续被前世的记忆所困,会影响到郑氏夫妇的人生,为了不让他们的宿命偏离原先的轨道,老妇才会扮成巫医,给他们解决之道。」
「原来是这麽回事……」他低下头,泪水落在地上,却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卤莽与自私差点酿成大错,尽管得到及时的补救,但仍然让他愧疚万分。
接过老妇人手中的茶碗,他看向清澈见底的茶水,忽然忆起茶的味道──不,应该说,是完全无味,喝进嘴里时也是没有任何感觉,像是喝进空气一般。
这便是孟婆茶,形如流水,却无色无味。
「我已经没有下一世了……」他对茶水喃喃自语,「喝下之後,我会忘了一切……包括对那个人的情感……」
老妇人定定看他,在他抬手准备饮下茶水时,却拦住下。
「不急。」老妇人缓缓道,「喝茶之前,你要不要知道这一世的你死後,你家人的处境?」
他睁大眼,既意外又震惊。
「可以吗?」他不确定地问。
老妇人点点头,并微微一笑:「其实你此生的寿命足足有六十载,本命不该绝,之所以把你的魂魄拉进来,也是神明的安排。他见你陷入苦境,念你也曾诚心修炼,特再给你一次还魂的机会。」
「真的?」他难以置信地看著老妇人,捧住茶碗的双手抖得厉害。
「千真万确。」老妇人缓慢慎重地点点头。
他一阵激动,但没过多少,渐渐恢复平静,然後露出悲伤的表情。
「但若是我还活著,又该如何面对所有人?凝霜对青隐痴情,郑其渊已经有了季烟雅,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你此言差矣,每个人都有存在於世间的理由,一生还一世,事事相扣。来,你先来看看这一些场面,再来决定是不是要还魂回阳。」
老妇人话一尽,手在煮茶的石锅上一挥,水面顿时出现一幕幕场景,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了他熟悉的地方还有熟悉的人们。
他看到,一个郑府的仆役策马狂奔直郑府的大门前,一下马便冲进府中,很快,此人来到了郑其渊与季烟雅面前,他说了一段话之後,季烟雅双目一闭,倒在地上,郑其渊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便是你死去的消息传到郑府时,你这一生的父母的反应。你的死让你娘亲郁郁寡欢,最终在两年後病死,而你父亲一夜白头,从此无心掌管家业导致家道中落,他的下辈子终日酗酒,贫困潦倒,最後在古稀年间於一个冬夜酒醉後冻死街头……」
听到这儿,他的身体晃了晃,差一点站不稳脚。
「另一面,就是你姐姐凝霜,在得知你的死讯後不久便出家为尼,因为是她把你送出京城,认为是她害死了你,因而终生背负愧疚,最终也是凄惨死去。」
听到这些,他泪如泉涌,默默站立一阵,他终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老妇人深深看他一眼:「你指的可是白青隐?」
他落泪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老妇人叹息:「说是对他无情,你终究也是放不下他啊。」
「前生此世,都是我愧欠於他,岂是说忘就能忘?」三生三世,若有除那个人外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便是追了他两生的那个可怜的人儿了。
老妇人伸手再挥,水面很快出现了白青隐的身影。
他含泪望著水面中呈现出来的那个人,静静聆听老妇人发自於心沈重沙哑的声音。
「他是最晚知道你死讯的人。等到为了找寻你一直在苏州京城两地跑的他知道你已死时,你的遗体已经下葬……」
他看到,画面中,风尘仆仆的白青隐一脸不可置信地站在他的坟前,那时夜已深,四周无人,一身青衣伫立的他宛如幽魂,凄凉而痛苦。
尔後,他一边重复不可能三字,一边动手去扒他的坟墓……
他扒破了双手的手指,指头在不停的渗出血液,然而他却丝毫顾不上,疯狂一般地挖动坟上的泥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深埋在泥土中的棺木才显露出来,因为棺材四周已经上钉,他又费了好些力气才撬开棺盖。
借著月夜,等到他确认躺在棺材之中的人的确就是郑长笑时,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用力把郑长笑的遗体抱出棺材外。
他就这样,背靠在棺材边,怀中紧紧抱住郑长笑的遗体,失去了魂魄般静静坐著,不言不语,若不是眼角的泪不停从他颊上滑落,真让人以为他是不是个不会动的木偶。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青隐哭泣,无声无息,却让他心如刀割,最後他闭上眼,不忍也害怕再看下去。
为什麽这个人,会那麽的深爱自己呢?
前一世,这一生,都痴情得让他不愿再看到他受到任何伤害。
「不久之後……」老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抱著你的尸体来到河边,用绳子把你俩的身体紧紧绑在一块,然後双双沈入河中。」
他张开眼,想说什麽,却因为太过於悲痛而说不出任何话。
「知道了这些,你有决定了吗?」
痛苦梗塞了喉咙,他只能沈重而肯定地点头。
用力把梗塞喉咙的酸楚吞进腹中,他哭泣著问:「可是……我应该怎麽还阳,我还阳後还能改变什麽?」
老妇人道:「你不用担心,你刚刚看到的那些不过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连你的父母都还未知道你的死讯。至於怎麽还阳和还阳後的情况,你回去之後就会知道了,总之,你回去之後的发展一定会比你刚刚看到的还要好。」
「我知道了。」他再次点头。
老妇人在这时话锋一转,谨慎地提醒他:「不过,你要还阳就必须喝下你手中的孟婆茶。因为你上一世欠了白青隐一生的情债,所以在结束这一世重回佛坛前时,你必须忘掉对郑其渊的感情,用此生来还他的情谊。」
「忘掉……忘掉这一千年的痴恋吗?」他木然地低头望著手中的茶水。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如果不能,就把手中的茶水倒掉,立刻回去做你的小烛台精──」
「不。我还有四十五年的寿命,我要用它来偿还白青隐的情,那段我固执守望了千年的情──暂忘一次也罢。这求来的本不该属於我的三生三世,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错误。」
他含泪把茶碗捧到面前,在喝下之前,一滴泪滴到茶碗之中,当仰首饮下茶水时,他竟尝到了孟婆茶的味道……
又涩又咸,泪水的味道。
28
千年以前,曾经被那一段美好的记忆牵牵锁住,心里脑海中,全是他的音容笑貌,想著想著,泪就会流下来。
是因为空虚,是因为思念,是因为太想见到他。
痴痴盼了千年,神也被他的固执打败,叹息一声,给了他三生三世。
然而这三生三世,终也是盼也是望也是不可求。求来的这三生,让他彻底明白,不是自己应该拥有,永不能强求。
突然间忆起来,当初他哭著求神明,只不过是让自己再见那人一面,神允了他,然而他却在见到时开始贪心,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为了给自己一个结果倒掉孟婆茶。第三生,那人成为他的亲生父亲,就像是神的惩罚,明白地告诉他,不该爱的终究不能爱。
他一直守盼著永远得不到的爱情,却负了用同样的感情守望自己的人。
为什麽选择喝下名为遗忘的孟婆茶?
或许是因为要偿还这个人的感情,也或许是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遭遇。自己得不到的,至少不要让他也背负如此沈重且痛苦的枷锁,至少要让他圆了一个梦。
最後的这一生,他明白了什麽叫绝望,明白了什麽叫放弃,也明白了给别人一个希望,或许才能给自己一条退路。
三生三世,若他真就这麽回到佛坛前,怕会留下无尽遗憾,永远也不能成仙。最懂他的人,便是曾经渡化他为精的那个神明,於是他给自己一个机会,用余下的寿命去偿还他曾经欠下的一切。
原先什麽都没有,是他的不安份埋下的劫难,若不让这一切结束,他如何能斩断尘缘,诚心向佛?
最後的一生,就如同是深埋心底千年的情感之殇,并不是获得才圆满,而是领悟才算是结局。
郑长笑醒过来後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白青隐。
不同於白青隐的欣喜若狂,长笑眼中一团迷雾,在白青隐欲抱住他之时,困惑地问道:「你是谁?」
「长笑?」白青隐停下动作,仔细地看他。
「你是谁?」自己的名字从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口中说出,长笑更是困惑。何以他认识自己,他却全然想不起这个人?
从长笑清澄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伪装,白青隐的手轻轻抚上长笑略微苍白的脸,原先是沈默,最後慢慢抿起唇,露出一个伤感又带著欣慰的笑容。
「忘了吗?忘了也好啊,让我们重新吧。这一次,长笑,你认真听我说,我,叫白青隐,我爱你,爱郑长笑,只笑郑长笑。」
长笑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忘记了说话,就这麽一直盯住他看,他的眼睛里,倒影著白青隐疲惫憔悴,下巴长满胡茬,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脸。
他应该是第一次见他,但不知为何,他就像看了他无数年一样,觉得如此的深刻。
白青隐救了郑长笑,他在去苏州又原路返回去找寻长笑的时候,遇到了正准备去苏州郑府通知长笑死讯的他府上的人。
等到大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