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做饭、一起上街、一起去酒吧吗?他们会有孩子吗?他们不指望孩子有多么孝顺,只要两人还能在一起就行。试想想,一种相濡以沫的厮守能日复一日地延续几十年,那是一个多么壮观多么感动人的情形啊。往近处说,马上就要降临的千年之交,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里二十四时,或者是二零零零年一月一日凌晨零点,他们在哪儿,如何度过这个六十亿世界人民都不会睡觉的一刻?林星说,应该去中华世纪坛,那是专为庆典而造的。吴晓说:那是国家领导人去的地方,那天肯定戒严。林星又提了一个去处:长城,长城是中国的象征。可后来他们听说世界人民已经把长城当做了整个地球的象征,跨世纪那一天长城已经被外国人包了。吴晓说:还是去“天堂”酒吧得了,那天我们乐队肯定要在那里演出的。林星想:也好,“天堂”是人类理想的象征,而且是她第一次见到吴晓的地方,是她的爱情圣地。在跨越千年的一瞬,在“天堂”里重听一遍吴晓的《天堂之约》,既象征了他们的开始,又象征了他们的归宿。就这么定了。
现在,两人之间诸如此类的话题越来越少了,也许是总说总说说得乏味了。她叠完被子又去帮吴晓热饭和往桌子上摆碗筷,吃饭时两人也只是吃饭。除了碗筷的叮当和嘴里的咀嚼,别无他言。
吃完了饭,已经十一点了,这一顿也不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林星在厨房里洗碗,突然对吴晓说道:
“喂,昨天我见到你爸爸了。”
吴晓正把擦桌子的抹布拿过厨房,他一听这话当然一愣。
‘“你在哪儿见到的?”
“在潭拓寺,你爸大概信佛吧。”
“你们说话了吗?”
“说了,他让你回去。”
吴晓愣了一会,把抹布晾好,说:“要不,今天我回家看看他去……”
林景几乎听不出他的口气是问号还是句号,是征求意见还是一个决定。她说:“你回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吴晓说:“我回去就是看看他,你干吗这么说。”
林星把手上的那只碗已经洗了又洗。她说:“你爸不会让你再回来了,他让我离开你。你爸是为你好,我毕竟有这个病,老是缠着你,也太自私了。”
吴晓站在她的身后,不知是在弄抹布还是在收拾什么东西,默默地不答一语。
突然,他抱住了她,她一下子靠进他又宽又暖的胸膛上,心里飘浮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归了位。她转过身来,也抱住吴晓,只睡咽了一句:“吴晓我离不开你。”
吴晓终于没有回家去看他的父亲,林星一连几天既宽慰又揪心。吴晓和自己的家庭仍然保持了“私奔在外”的关系,固然是一个爱情的证明,但父子之情并不是林星可以掩灭的,林星也没有权力掩灭。后来她开始主动劝吴晓回家,刻意成全地的孝道。她一说让他回家他就警惕地看她,以为她四是心非,甚至是“引蛇出洞”,然后好以哭和闹情绪来反攻倒算。其实吴晓就是真回了家她也是完全能够承受的。
迟早的事。后来有一天文丽突然送来一只皮箱交给吴晓,说是吴晓的爸爸让那位行政部的李总带过来的,里面全是给吴晓买的崭新的时髦衣服和日常用具,以及他一向爱吃的几样东西,唯独没有钱。吴晓拿到父亲送来的东西马上喜形于色,林星看得出来的。尤其是衣服。那些名牌的衣服、皮带和鞋,大概每件都价值不菲。林星看着他对着镜子试个没完,在一边有百感而无一言。她真想把那堆“糖衣炮弹”全都扔出去。可她知道吴晓对吃无所谓,就喜欢穿。他已经很漂亮了可还是没完没了地打扮,像女人似的对衣服永远喜新厌旧。林星真想对这些不怀好意的“物质引诱”发泄几句鄙夷,可又张不开口。因为在他们共同生活的这半年中,吴晓是给她买过几件衣服的,自己却一件没买。林星至此才得以反省,没张罗着给吴晓买衣服是一项大大的失策,可吴晓喜欢的都是名牌,他们的那点钱,又能买什么!
从那以后,隔几天文丽就受那位李总的委托,把吴晓父亲对儿子的一些“物质关怀”送过来。这一下林里才把形势进一步看明白了。吴长天的做法,既是对儿子的感情拉拢,又是对林景的“精神冷战”。
周日这天傍晚,林星在医院做完透析,回家时看到吴晓又要出门,厨房里也没有做饭。 她疑心地问你去哪里?吴晓说电视台不是一直要给我们拍个MTV吗,今天我们情节目部的头头吃个饭。今天晚上你自己上街随便吃点吧,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林景没有多问。吴晓一走她也上了街,她上街并没有去“随便吃点什么”,而是伸手拦了一辆夏利出租车,悄悄尾随在刚刚载了吴晓的一辆黄色“面的”的后面。
因为是周日,黄昏时的马路上,车流不大。她上车就付了司机五十元钱,请他跟定前方的黄色“面的”。夏利追踪“面的”,速度上当然有些优势,一直跟到国际俱乐部酒店,居然没被甩了消。
天色已暗,路灯燃起。她看见吴晓下了车,匆匆走进酒店,便也跟了进去,紧随他的背影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一直走到拐角的一个装饰古老的美式酒吧。她没有跟他走进去,而是沿着那酒吧一侧的落地玻璃格窗继续向前走,透过玻璃格窗她看到在那空荡荡的酒吧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她看见吴晓走过去,那人就站起来,两人默默无语。接着那人用宽大的肩膀拥抱了她的吴晓。
那个人不是什么电视台节目部的头头,而是他的父亲!
父子秘密相见的一幕,让林星身心俱焚,她几乎要掉下眼泪,不是为了吴晓,而是为了自己。那场面仿佛已经预示了自己今后注定是个被抛弃的角色。她必须让他们父子团聚,否则在这场与吴长天的冷战中,失败的肯定是她自己。
她一个人走出国际俱乐部酒店的大门,有点形单影只。这晚上她没吃任何东西,也没有一点饥饿感。很晚的时候吴晓回来了。她帮他倒冷饮挂衣服,既没有提起国际俱乐部饭店的情景, 也没故意问起电视台和MTV。上床以后,熄灯之前,她刚想说吴晓咱俩得谈谈,吴晓自己先开了口。
“过两天,是我爸生日,我想我该回家看看。”
吴晓自己先提出来了,让林星多少有点被动和狼狈。她马上明确表示:“‘好啊,你应该回去。”停一下又进一步主动表示:“咱们明天去买个生日礼物吧,送给你爸爸。可以用咱们俩的名义送。”说完,她又加上一句:“你爸要是不高兴,就用你一个人的名义送,也行。”
她说这话的语气是很温和的,很事务性的,完全没有恶意和情绪。吴晓显然也很高兴,他问:
“咱们送什么呀。”
林星注意到,只要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谈到他父亲,吴晓脸上必定是有光彩的,情绪必定是兴奋的,话也显得多和主动。她是渐渐才看出这一点的,渐渐才知道他其实是想念父亲的。她心里有几分失落,有几分烦乱,但她还是理性地问:
‘“你爸喜欢什么?”
他们躺在床上商量送什么生日礼物,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林星主张送点补品,补品最能体现儿女的孝心。可吴晓说给他爸爸送补品的人太多了,他们家的补品一堆一堆的都处理不完。林星说那就送鲜花吧,中老年人都是喜欢花的。吴晓又反对:我们住的京西别墅常有专门的花工来,盆花、插花、地栽花,什么都有。林星说看来有一点权势地位的人一切都应有尽有了,你说你爸到底还缺什么?
吴晓朝天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还缺什么。”
林星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晓,说:“我知道你爸还缺什么,他缺少别人对他的感情。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最怕的就是失去你,所以他才这么恨我。”
吴晓说:“我爸才没那么儿女情长呢,他是个重事业的人,对我还不如对他的部下好呢,他和他们都很有感情。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个小孩儿。”
林星说:“我不否认上级与下级也能建立很深厚的同志感情,但是上下级之间毕竟包含了很多利害关系,有时候让人看不清楚真假。父亲和儿子就不一样,你爸爱你是天生的而且越老越在乎你。”
林星当然也怀疑自己说这种促进父子感情的话是否出于真心和本意。她作为真心爱吴晓的人,其实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如此说,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而已。
关于生日礼物的探讨,一直持续到吴晓父亲生日当天的下午,最后终于由林星决定,买一件真丝的睡衣。人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那么,儿子就是爸爸的小睡衣吧,反正都是那种贴身暖心的意思。下午四点多钟,吴晓就带上这件礼物往京西别墅去了。他一走林星就显得很无聊,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斜阳下,猜想着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因为吴晓走时林星说过让他陪他爸住几天的。但吴晓假如真不回来了,林星也许该睡不着觉了,她还从本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睡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BP机响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她还是满心希望是吴晓呼她。可惜不是,吴晓此时大抵已经走进他父亲那间华丽的客厅了。现在呼她的,原来是那位她一直回避的吉海小伙子县卫华。
这次她回了电话。
在电话里她才知道夏卫华已经到了北京。他已经拿到了前往芝加哥的单程机票,是来北京转机的,最多只能停留五个小时。晚上十点钟就要登机离境。她在电话里听不出复卫华的语调是平静还是激动,他说他没想到她还能回电话,说他走以前无论如何要见见她。
正好吴晓不在。与县卫华毕竟相识一场,不能拒绝朋友的告别。她于是坐出租车赶往机场。半年不见,夏卫华显得更成熟了,穿着新的衣服,也有那么一点意气风发。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我走吧!”林景就笑笑,说:“好啊,有我的机票吗?”夏卫华说:“你等着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