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吓得魂不附体,跪着爬过去磕头:“太后饶命,奴才没有说半句瞎话,事发时公主确实与那女子同在一起,不止奴才看见,连鸡鸣寺的和尚都可以出来指证。而且据知情的人说……”
“说什么?”太后横眉催问。
“说那女子之所以纠缠公主,是因为与谢家公子有关,加上不久前,谢家不知什么原因硬要与袁氏退婚,闹得满城风雨,多亏有王珣大人出面擀旋,才没闹出乱子。今日事发后,公主一度失踪,后来奴才发现……她与名俊俏男子在一起,举止暧昧,而那男子的模样恰好像……袁家小姐的未婚夫婿谢混。”
“胡闹!”太后猛拍桌案,差点震碎了茶碗。她霍然站起来,紧走几步问,“你看的可曾真切?这件事关系着公主清誉,如半点疏忽,你一百个脑袋都担待不起。”
“太后明鉴,奴才说的句句属实,谢家公子生成那等样貌,有多少人明里暗里都盯着他看,奴才又怎会认错……”
正说着,殿外突然有人高喝:“晋陵公主到!”
太后猛挑眉梢,给伏在地下的人使眼色:“你先退下,暗地里查着,一有消息就立来回报哀家。”那宦官隐到帏帐后,悄没声的溜走了。
他前脚刚走,君羽后脚就跟了进来。太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在塌上,低头啜饮。见她进来,才不疾不徐地吹着浮茶说:“累了一天,辛苦啦。”
君羽行完礼,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多谢太后挂念,这是儿臣分内之事,哪里还敢怨言。”
太后合上茶盖,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今天有一个女子坠塔身亡,有没有惊吓住你?”
君羽心里咯噔一声,很快调匀了呼吸:“当时儿臣确实在场,不过处理的及时,也没受什么影响。”
“那就好,哀家还当你被劫持了,担心的要命。既然你平安无恙,这件事就算了。京口那边传来消息,王恭这逆贼越发猖狂,朝廷必须派人去清剿。刚好桓玄的水师已经操练好,就等着出船的日子。哀家看后天就是个吉时,你就带上圣旨,跟他一同去招降。”
听到这话,君羽的脸当下就白了:“这么快?”
“怎么,你不高兴?”看出她脸色变化,太后故意笑着问,“难道是建康城里有什么让你留恋的,舍不得走?”
“不……不是,这个决定太快了,儿臣还没反省过来。”君羽心虚地低下头。
太后扬唇冷笑:“没反省过来,就慢慢反省。你回去早点准备,等后天天一亮,就立刻出发。”
旋乾定转坤(中)
回到章含殿已是戌时三刻,天已经黑透了。烛火明明灭灭,无声地燃着,在这黯淡的天色里有点寥落。君羽靠在窗边坐了一会,连累的心思都没有,望着窗外的天空由蓝变紫,一点点黑透。
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让她连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孝武帝的疑案也因线索中断,暂时搁置下来。可她一直没有死心,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淘…书…客*ТaoshukЕ',攒足证据,然后一举告发。
她知道自己的势力太过薄弱,所面对的敌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件事成则矣,不成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绝不可掉以轻心。然而照当下情形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她犹豫。如果去了京口,这件案子就等于石沉大海,想再平反可就难了。
现在虽然拿到了起居录,也有芜菁这一个人证,可是信服力还不够。必须抢在临行之前,找到一个通晓内幕的证人,才能有几分胜算。
思来想去,只有细竹是贯穿始终的线人,于是决定先从她下手。
翌日天刚蒙蒙亮,君羽就带着心腹侍女岚兮,去了琼华苑。
几月不见,这里依然歌舞升平,院外的梨花开的潋滟如锦,依稀有歌伎咿咿呀呀的唱着,和着萧管笙簧漾出淡淡醉意。
卫娘依旧拿着荆条走来走去,看见谁敢偷懒,就毫不客气地抽一下。君羽进来后,将四周观察了一遍,发现舞姬里并没有细竹的影子。她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想该不会被灭口了吧?
正胡乱猜测着,卫娘笑着迎上来:“公主驾临琼华苑,老身有礼了。”
君羽止住她说:“免礼罢,本宫近日新学了支西域舞,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想请教一下细竹姑娘。”
“这个……”卫娘面露尴尬,“细竹最近身体不适,恐怕教不成舞了。”
“她得的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人…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医治起来比较麻烦。” 卫娘迟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她这里出了点问题,得的是疯病。”
“疯了?”君羽惊讶地跟岚兮对视一眼,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随后,她们被领到一个小小的柴房外,推开木栅门,呛人的灰尘扑鼻而来,墙角到处挂着蛛丝。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子蜷在稻草垛里,头发枯黄蓬乱,脸颊和双唇都毫无血色。
当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那女子下意识扭过头,吓得惊声尖叫。君羽停住脚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隆起的肚腹上。
卫娘在一边忿忿地解释:“造孽呀!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也不知被哪个男人弄大了肚子,死也不肯说,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细竹缓缓转过头,大睁的眼睛无神而空洞,不时啃着指头傻笑。曾经娇艳动人的脸庞,已经憔悴不堪。君羽微微一颤,像粒寒冷的冰珠滴在心上,脑中立时浮现出,司马元显那张轻佻而可恶的嘴脸。
她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问:“细竹,你还认识我么?”
细竹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傻呵呵地笑道:“你这衣裳好漂亮,在哪买的?”
一听这话,君羽心里立刻凉透了半截,稳定心神后,已预料到最坏的结局,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细竹都东拉西扯,答的乱七八糟。无奈之下,君羽只好暂时放弃,起身吩咐岚兮:“把她先带回章含殿,你随后派人去请御医王练之,就说本宫有事找他商量。”
疯了。君羽自然有心理准备,不会天真的认为司马道子父子会放过任何一个销毁证据的机会。可这个结局未免有点让人哭笑不得,留下活口,却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将细竹带回去后,先给她梳洗沐浴,换了套干净衣裳,然后喂点稀粥,安顿在细柳曾住的卧房里。君羽守在塌前,忽听外头报:“御医王大人到。”
她起站起身,对拎药箱的男子微笑:“练之,你来了。”
王练之听说她要去京口,早就想进宫,一听传唤,连便服都没换,就匆匆赶了过来。“公主急着召臣,究竟什么事情?”
君羽拉过他的手,一直拽到塌前,指着熟睡中人说:“先别问那么多了,看看她的病如何,能不能治?”
感到她掌心柔暖的温度,王练之身体一颤,不自然地放开手,心里生出微妙的触动。不过那点变化,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面上始终平静如常。掀开被子,他两指搭在细竹腕脉上,静静感受片刻,又揭开眼皮看了一会儿,叹息说:“是谁告诉公主,她有病的?”
君羽愣了一下:“你是说,她没有疯?”
王练之点头道:“据脉象来看,她除了受一些皮外伤和有四个月身孕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事态越发的扑朔迷离,但如果她只是装疯的话,就还有一线转机。
等细竹从睡梦中醒来,正对上一双审视的眸子。君羽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好的胆子,居然敢欺骗本宫。说,是谁让你装疯卖傻的?”
细竹目光躲闪,推开她就想跑,被王练之伸臂堵住去路。他摊开针砭包裹,亮出一排细密银针,取了一根说:“既然你不肯招供,我只好把你当疯子治了。”
细竹见逃脱无望,扑通跪到地下,哭着说:“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欺骗您,实在是万不得已啊……”说着,拼命磕了几个响头。
君羽看她怀有身孕,于心不忍,便叹了口气说:“起来罢,上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我原谅你一次,不等于我会容忍第二次。说,你是不是司马元显安插在宫里的奸细?”
细竹低下头,犹豫了很久,才含着泪说:“我……我确实是会稽王培养的线人,从小潜进琼华苑,就是为了给他们通风报信,将宫里的秘事泄露出去。可我真的是被逼的,如果我不干,他们就会杀了我!”
“所以,细柳就是这么死的?”
细竹低头,咬住发颤的嘴唇:“是……我妹妹不肯合作,就被灭口了。公主,求您救救我,因为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又有了身孕,如果不装疯,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君羽冷冷盯着她问:“是不是司马元显指使你给张贵人罂子粟,毒死了先帝?”
“是……事发后我很害怕,尤其是张贵人死了以后,天天梦到冤魂来索命,他威逼我说如果敢泄露半句,我和肚里的孩子都不能活。这些伤,都是他打的……”她说着挽起袖子,展示给外人看,从双腕一直蔓延到肩头,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伤。那些血红疤痕、瘀青斑块,有的是鞭挞、有的是杖刑,甚至还有烙铁烫过的痕迹。
这些斑斑烙印,饶是见惯血腥场面的王练之,都不忍看下去。实在不敢想象,将那些酷刑是怎么施加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而她又是怎样挺过来的。
“公主,求您救救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细竹说着,已经泪雨滂沱。
君羽扶起她说:“唯今之计,能帮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我明天就去向太后禀明一切,到时候,你必须出来指证!”
细竹哭着点头,答应道:“只要公主吩咐,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君羽替她擦干泪,转头吩咐岚兮,“去收拾一下床铺,今晚就让她跟芜菁将就一夜。”
安顿好一切,君羽总算松了口气,想到明天就能揭发会稽王父子的阴谋,替孝武帝报仇雪恨,她就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