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
我抬头冲来人一笑。泰明穿了一件绣着蓝色兰叶花纹的外衣,走到我面前坐下。
于是我们照例开始上课。今天讲魏蜀吴的三足鼎立。
课上到一半,泰明突然说道:“太傅,你上次的扇子呢?孔明拿扇子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将喜怒轻易流于颜色,你那把墨菊的折扇,莫不也是这个意思?”
“好端端读书,怎么还分心想这些。”我用书卷敲了敲泰明的脑袋。
泰明冲我做了个鬼脸,笑道:“柳扶桑你自己分心想别的,却还假装好先生模样!”
“泰明,你这孩子!”我亦忍俊不禁。
“太傅,问你个正经的。你觉得李重,林清平和段浩哉这三人,哪个城府最深?”泰明又突然一脸严肃的盯着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放下书,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只是想试试我看人的眼光。”泰明若有所思的说道,“不知为什么,别人越是称赞的人,我就越不相信。或许我天生多疑吧。”
“别这么说自己。”我对泰明说道。
“不过,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柳扶桑你倒是个可靠的家伙。”泰明又说。
“你现在才发现吗?”我嘴角微微扬起,颇有得意之色。
“大概是因为没听到什么关于太傅你的好话吧。”泰明哈哈笑道。
“啊,太傅,你胃痛吗?怎么脸这么扭曲?”泰明故作惊讶的叫道。
“……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一脸阴郁的吼道。
“我知道太傅为什么胃痛。”泰明看着我又说。
“我没胃痛……”我争辩。
“父皇令你组织蹴鞠比赛,在婚宴上踢给那些大人们看,对吧?”泰明笑着看我。
我定定的看着他。这事泰明如何知道?李重告诉了他么,想想又觉得此人不大可能这么做。突然想起启瑞那天说我一脚射门的事,当时他本也不在场的。原来如此,这些权利中心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眼线呢,这宫里的风吹草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吧。泰明,这个孩子,原来已经对将来的事有所准备了。我竟然不禁叹了口气。
“是有这么回事。”我答道。
“是不是五皇叔想要你当众出丑?下月初五便是大婚之日,太傅打算怎么办?”泰明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我看着泰明的眼睛。这双眼睛很清澈,如同一条山涧中流下的小溪。我总是青睐于相信眼神真诚的人。“我想请泰明你帮忙。”我叹气。
“让皇子和大臣的公子们成为队员喽?”泰明毫无疑问口气的问道。
“正是。”
“柳扶桑,我会帮你的忙。”泰明俯身向我,脸上可谓笑靥如花,“不过可不是白帮。你要满足我的一个心愿。”
说我是狐狸,那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叫什么!我在心里绝望的叫道。
“什么心愿?”我老老实实的问。
“现在还不告诉你。但将来我提出的时候,你绝对不能拒绝,同意吗?”泰明卖了个关子,笑意更浓。
“只要不杀人放火,劫财勒索……”
“你当我是什么!”泰明倨傲的白了我一眼。
于是,在这种我从未料到的诡异情况下,泰明很有诚意的召集了一大群小公子们,我就俨然成了他们口中的“蹴鞠太傅大人”。
“太傅!看我看我!”泰琦咯咯笑着抱着球满场跑。
“泰琦,不要用手,用脚……”我无奈的冲他喊道。
“柳太傅,接球!”
“我射门了!”
“喂,传给我!快点!”
“啊,那不是球,把我鞋子还我!”
“太傅……皇兄打我……”
…… ……
每日课余的蹴鞠训练,便是在这样一片呼喊中度过。起初是泰明叫来的皇子公子们,后来人数竟愈来愈多,每天都能看到新的面孔。我有时在场外指挥,有时跑进去和他们一起踢,更多的时候是解决纠纷。小孩子们虽然闹腾,却玩的那么投入,这份孩子的专注时常让我心生感慨。几日下来球队也有了些模样,泰明说帮忙,倒是真的说到做到。
这一日蹴鞠训练结束,已是落日西沉。我告别东宫,在外宫门处却遇到了之前住同一家客栈的赵前程。此人自从进了刑部,简直就判若两人了。从前衣服是洗到褪色的粗布儒衫,如今却穿上了崭新的绸缎官袍。人也比之前胖了许多。想到我们也算是认识,于是我冲他点头致意。赵前程瞥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大声对身边侍从吩咐些什么,对我毫不理睬。
真是世态炎凉呢,我笑着想,随即将此人抛之脑后了。出了宫门,登上新置备的马车,向竹条街的家中驶去。
回到家中,小三子便交给我今早差使送来的信。我走到书房坐在书案前拆开,那种独特的豪放洒脱的字体立刻映入眼帘,正是耶律直古的来信。
“柳扶桑,近来可好?许久不见,格外惦念你那张差劲的嘴巴。最近我又写了几首诗,尽是北国风光。不知道你会说什么,下次见面时再拿给你看。我们这儿,有望不到尽头的草原,快如旋风的青鬃马,胡琴美酒烤羊腿,大块的天,大块的地,真想带你来看看!
“我这里事情杂多,不再多说。你且记着,将来我必定带你到这大草原上,放声高歌,骋马斜阳,算作我对你不吝赐教的回报吧!耶律直古上”
看完信我笑了笑,收起来放在案台下。距离婚宴还有五天时间了,我背靠在太师椅上想着。眼睛扫到墙上挂着的那幅轻山远水图,林清平的身影便浮现在脑海。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这几天都未能见他。
清平,若是和你早些相识就好了,或许柳扶桑不会是现在的柳扶桑。我想和你一起泛舟湖上,过真正自由快活的日子。
不过,两个男人,林清平恐怕也不会接受吧。我苦笑着想,我这种市井小人,可以不在乎礼教,而林清平却是高风亮节的君子,何时曾被这些不干净的说道污了耳朵。我若向他表白心迹,恐怕也只会遭来此人的厌恶。我不愿轻易破坏彼此之间的这份信赖。恐怕又要被你说我在隐藏自己了呢,清平。我长长叹息。
番外一 双生子
这一夜,柳府降生了两个孩子。
说是双生子,其实却讽刺的很:兄弟俩虽都是白白净净,可是哥哥眼睛清亮;弟弟却是个坠地就瞎眼的。柳老爷的爷爷那一辈,曾有个被正室戳瞎眼的姨娘,镇子上的神算子就说了,这孩子保不准就是那恶鬼附身,来讨债的。
柳府的老爷柳问舟倒不怎么信这套。柳府祖辈经商,传到柳问舟这一辈已经是相当丰厚的资产。不过这柳问舟看似并不喜欢守着家业,反而醉心读书,科举及第,到京城做了官。这便是他的两个儿子降生不久后的事情。当时的柳问舟一心向着京城,没甚么心思管家中这哥俩的。
柳夫人戚氏,实际上倒是颇有来头。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云派掌门人戚云天的独生女儿。算是孽缘吧,竟对这萍水相逢的柳生一见钟情。戚云天自是不许,这女子性烈,遂与柳生私定终身,归于柳府。戚云天一气之下与女儿断绝了关系。
戚氏性子直率,只是有时过于激烈。爱的便捧上天,憎的就推下地。偏偏她还有个妇人常常难以克服的弱点,喜欢听些神机卜卦之事。
在这柳府中,下人只知有大少爷柳扶桑,却不知有二少爷柳若木。大少爷穿的是戚氏亲自挑选命人量身裁剪的绫罗绸缎,身边围前围后丫头侍从老妈子一大帮子;二少爷却只能穿着人家挑剩下的衣服,没人问个冷暖。
不过二少爷倒秉承了其母的开朗性子,每天穿着照着哥哥身材剪的衣服松松垮垮,照样快快活活摸着瞎到处乱跑。只是每到了午后,柳若木一定到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槐树下等着,哥哥午睡醒来,一定会拿着母亲刚给的甜食,跑到这里分给若木。兄弟二人虽是双生子,外貌却差距挺大。五官固然酷似,只是柳扶桑个子高些,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柳若木却身材瘦小,面色略显苍白,那双失明的眼睛毫无光泽。
当然也有街坊里知道的,背着说上一句“可怜”。不过柳若木自己毫无察觉。若是一开始看得到而突然失明,那是很难承受的。可是若木一出生就没看见过这个世界,不曾拥有也就不曾失去。视力如此,母亲的关爱也是如此。
若木看不见,只能在熟悉的院子里,不能跑出去玩,所以若木总是一个人。不过,柳扶桑一有空隙,就会跑来找若木。与若木不同,继承了父亲的个性,柳扶桑是个温和清秀的孩子。这孩子将来定是个美人,有人说,扶桑走在街上,常有人不住回头望他。不过对于看不见的若木而言,管他美还是丑,哥哥就是哥哥,给他吃好吃的东西又陪他玩。
“若木,给你这个甜的。”
“好吃不?”
“哥哥,还有没?”
“嗯,我的也给你吃。”
…… ……
这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柳扶桑立在栏前,眺望着天边一抹绛红色的浮云。然而,有些事情,他却永远不会释然。
“扶桑是个美人哟!”“扶桑真漂亮。”“扶桑笑得多可爱!”
人们总是在夸哥哥,若木听到。
人们把衣衫被撕破,遍体鳞伤的柳扶桑抬回来时,若木听到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若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闻得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和某种异样的腥臭味。身边的人来来回回经过,所有人都在匆忙的跑着。若木听到有人说“柳扶桑死了”。
柳扶桑和柳若木同一天出生。柳扶桑死了,柳若木却留了下来。若木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些什么。他觉得身体中有些东西在坍塌。他蓦地感到有人在拼命的摇晃他的肩膀,母亲在冲他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代替扶桑去死!为什么是你活下来!扫把星!把我的扶桑还给我!”
随后母亲被人拉开。自己被人推推搡搡,然后进了一间屋子。万籁俱寂。
睡梦中是父亲的声音。几次想张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