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城市委工交部正在构想创办一份属于自己的机关刊物时,游东方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工交》杂志在秀城呼啸而出时,中国杂志史上第一份直接指导企业生产的杂志也就由此诞生。
主持杂志社工作的游东方,如鱼得水的感觉到了让他把全部热情、心血和智慧都倾注在这份杂志上的豪迈和快乐。“与读者互动、共鸣”是游东方对采编人员的基本要求,他连续撰写的《为改革者呐喊、为企业家立言》、《为敢为天下先的企业家撑腰壮胆》、《为时代的弄潮儿推波助澜》等为企业改革造势,为勇于改革的企业家维权的文章,激起企业界的共鸣,受到企业家的青睐。杂志连续不断地为企业界、企业家撑腰壮胆的作法,使杂志的发行量一路飙升。
面对《工交》杂志红红火火的未来前景,踌躇满志的游东方正为一展抱负而陶醉在发奋工作的快感升腾之时,却遭遇当头棒喝。从主持全面工作的第一副总编辑降格为有其名无其实的副总编辑。渐渐地不但工作上越来越多地受到掣肘,办刊意愿受到越来越大的约束,办刊主张更是无从发挥。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慢慢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想把《工交》杂志办成与时代的脚步协同并进的大刊、名刊的理想无疑在瞬间便化作虚幻的梦呓。昨天那一切美好的憧憬无疑也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残忍地破灭在他对未来刚刚开始升起的心驰神往中……
在这份令他魂牵梦绕的杂志上吃了哑巴吃黄连般的苦头,这不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在他所有遭遇过的人生打击中,第一次从外到内触及到他引以为豪壮的自我意志和高贵精神的心灵深处。
任何健壮的个体,在强大的主体或权势面前,都是软弱无力、孤立无援的。悲愤交加的游东方没有去进行无谓抗争,在残酷的规定面前,他含着热泪,离开了这张凝聚着他全部心血、曾经给他带来莫大希望和憧憬的杂志……
游东方愈是对自我的行为加以理性审视就愈发地想不通。且不说他长期钟情、献身于《工交》杂志,更不屑于说为此他付出了多少激情、智慧、艰辛、汗水,换来的竟然是空空如也的失落和一度精神沮丧,就算是他那么善待他人也不该换来一个不明不白地被掉起来的结果,也许还有比被掉起来更让他莫明其妙的结果在他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便再一次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也未可知。正因为你不是被名正言顺地分离出来,而是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境中被无端地“扫地出门”,只不过是不好直接把你扫地出门,而是绕了个弯,其结果还不是和被“扫地出门”一样尴尬,那形态无疑比被直接扫地出门更让人无法忍受,即便如此,你又奈之若何。
就算你不是被淘汰出局,至少也不得不主动出局,你已经在自然不自然中沦为——被人为地设定的棋局中的一个被锁定线路的、可有可无的不合适宜的棋子的局面,已由不得你视而不见,这其中的理由竟然会是让人啼笑皆非:就是因为你的种种表现太卓尔不群得出类拔萃了,所以你才不得不被掉起来;就是因为你追求进步的脚步太快了,而妨碍别人已经习惯于原地踏步走的生活方式,所以你就算不主动出局,也只能被本该被淘汰出局者置于比被“扫地出门”更难堪的境地。
这不但是你咎由自取,也是许多时代改革者在改革时代面对改革的障碍时必然遭遇的命运撞击。就算像你游东方这样的因为自己的能力过强,而却缺少基本背景,被赤裸裸地掉起来的人同样是大有人在,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你该像胸怀大志者轻轻抚去曾经给予他心灵创伤的伤痕那样,对曾几何时的不公投之以轻蔑的微笑,更应该像是行进在征途上的勇士,轻轻抚去今晚的征尘而为了明天的一往无前而轻装前行……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莫明的声音,透过他心灵渴望得到启迪所能企及的远方,昭示着他忘掉过去的一切。
一声长笛在夜空中划过,显得特别地刺耳。汽笛惊醒了茫然中的游东方,他才发现自己在不觉之间已经停下了脚步,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他感到江风刺骨,手脚已不听使唤,便艰难地站起来,活动着僵冷的身子。
过去的情景仍然在他眼前不断地幻化,想起在这最大的一次打击中所经历的人情冷暖,怅然之中又多出了一份感慨……
含兴而去,沮丧而离。他心酸地拾缀了一下简单的行囊,缓步离开了为之奋斗一年多时间,留下了激情、汗水、智慧、企盼、憧憬的《工交》杂志。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事们,默默目送的眼光里包含着难以言述的复杂情愫……
此番让他颇感意外的是,不但有两个身影与他一同走出了《工交》杂志社,还陪着他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餐馆。
这两个人,就是他在《工交》杂志的同事寒冰洁和柳思伟。这似乎有些出乎游东方的意外,他不能不因此而感动……
寒冰洁在游东方创办《青春》杂志的同一个时期里走出了工厂的大门,进入秀城某杂志社从事经营工作,随后不久,兼任了《秀城法制》杂志的广告业务。非常巧合的是,带寒冰洁从事期刊工作的入门老师、现任秀城杂志主编辑的文已行,在《青春》杂志和《工交》杂志期间与游东方共事。因为这一层关系,游东方也认识了寒冰洁。随着相互交往的加深,寒冰洁对《工交》杂志产生了一份特殊的好感,当游东方向他发出加盟邀请,兴奋的寒冰洁当着游东方的面撕毁了正规的媒体人证,表达了誓死追随的决心。
柳思伟与游东方结缘却是另一种情景。在秀城市企业家联谊会工作的柳思伟,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认识了当时还在《青春》杂志社的游东方。游东方创办《工交》杂志以后,已经是《秀城企业家》杂志社主编辑的柳思伟找到了游东方,表达了希望加盟到《工交》杂志工作的强烈愿望,结果被婉言谢绝。柳思伟随后从杂志社出走,与他人合作筹备成立了《科技纵横》杂志社秀城办事处。在成立大会上,他们把秀城科技界和期刊界“元老级人物”几乎都请到了会场,柳思伟特意请了游东方到会。气派、风光、壮观的场面让游东方开始注意起柳思伟的组织才能。柳思伟在随后的经营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机智、敏捷和取得的成绩,让游东方进一步加深了对他的印象。求才若渴的游东方,此时又主动请柳思伟加盟。柳思伟在游东方的诚意面前也没有故意作态,而是很爽快地追随。
在小餐馆不起眼的一角,柳思伟要了一大桌菜、一大堆啤酒,并破例地摆了一瓶高酒精度的白酒在桌上。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他们默默地相互注视着、默默地端起杯、默默地一饮而尽……
醉眼朦胧之中,他们想通了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酩酊大醉之后,他们开始了另起炉灶。不久之后,《华夏经济文萃》杂志、《经济》周刊秀城办事处相继成立,游东方身兼两杂志秀城办事处站长,开始了新一轮的艰难起步,以这种方式继续延续着自己的期刊苦旅,而他的手下,仅有寒冰洁和柳思伟两员干将……
虽然还有与他的精神和命运息息相伴的苏醒梦,但那只是他的精神寄托和追求之梦的一个颇具虚无色彩的精神象征,由于世俗障碍,她只能在他追逐奋斗中为他加油鼓劲,并不能与他同处一个战壕而为他擂鼓助威。
“哗啦啦……”秀江的流水声,在黑暗的冬夜里拨动着一波又一波生命的气息,永恒地追逐着和它一样流逝的岁月。
浸润在浓浓寒气中的游东方,已经渐渐从悲凉的心境中走了出来。听着江水的低吟,感怀奔流不息的江水并非平静地流入大海,河床的深浅,舟船的阻隔,都会荡起涟漪、迸发激流……
他突然顿悟:人生不也是如此么?人生的艰难不正是在于不得不一次次经受精神上的纷扰和感情上的翻腾吗,苏醒梦与他的感情不正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历经时间的考验而越来越像陈年的老酒一样而愈来愈清澈甘淳吗……哪怕什么都没有了,苏醒梦还在,有她在他的精神就在,还有与他有着一样的梦想与追求的同事朋友在。
平静下来后,游东方不但多了几分冷静,也更多了几分理智而趋于理性的思考。他渐渐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仅仅是生存之道而绝不是事业之途,这也正是他深感痛苦的原因。被心高气傲的秉赋助推着生命之舟而义无反顾地朝着理想的远方迅跑的游东方,绝不会屈从于时下不公的命运的安排和摆布,而重新奋起,就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这个新的突破口在哪里,他不知道,惟一能做的,只有继续寻找。
过去那些美好的过程总是换来伤心的结果。他感到在秀城已无路可走,等待的结果很可能是彻底的颓丧……
经历了许多磨难,才有了能够施展才干的一片天地,也许正因为他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所以才更加珍惜期刊这个岗位,更加珍惜期刊这块阵地,他的家乡实在太闭塞了,这让他吃透了苦头。
游东方在少年时代攀登家乡那条通往学校山路时的那个场景此时又出现在他眼前,而只有在他遇到不顺的时候那样的场景才会出现在他脑海。不仅如此,他在矿山劳动时的那一个个场景也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时的游东方不由得想起苏醒梦来,每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都能想起她来,而一旦想起她来,就能为他增添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就像他每当有收获的喜悦跃上心头的时候,她都能帮他分享一样。但他却不能把目前发生的这一切告诉她,那在他看来不但不是男人,更是像他这个意义上的男人所不齿的。虽然他如果把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她一定会乐于和他一道分担他的忧愁和烦恼,甚至会帮他出一些主意。相反,他不告诉她反而是她所不高兴的,但他还是不得不选择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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