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视,陌生人道:“拿你的兵器。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慕容无风怀疑他走错了地方,在床上冷冷地道:“阁下要找的人是我?”
白衣人道:“我从不会找错人。除非你不是慕容无风。”
“阁下是谁?”
白衣人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揭开了他的被子。
“唐门的人怎么会要我来抓一个残废?”白衣人看着他的腿,皱了皱眉,不屑地道。他的腿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残废的。
然后他看见了摆一旁的轮椅。这个人的腿显然完全不能走路。他把慕容无风从床上抓起来,一只胳膊夹住他的腰,就把他好象是拎一罐水似地拎了起来。
白衣人并没怎么用力,但对于慕容无风来说,动作还是太猛,他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白衣人又皱了皱眉,道:“你有病?”当然是病着,因为屋子的药味实在太重。他找了一件狐袭将慕容无风一裹,便带着他出了门,轻轻一纵,上了屋脊。
速度。
慕容无风从没有享受过这种飘飘乎如凭虚御空般的速度。白衣人长着一双仙鹤般的长腿,优雅地在空中跨越着,触地时只用脚尖轻轻一点,身子便又如风中之羽,向前飘去。若不是因为正被劫持,这种感觉完全可以称作是一种享受。
陌生人一上屋顶便向南疾掠。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另外两个白衣人。显然是他的同伙。其中一人的白衣不能说是白的,而是以白布为底色画满了某种令人费解的图案。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无声无息地从谷口大门的斜侧悄悄纵落。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实际上,谷口大门经常停满了运送病人的马车,今天似乎格外地拥挤。吵吵嚷嚷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中的一辆只是在大门口略作停留便调头离去。赶车的白衣人戴着帷帽,在大雪天气里也是常见。
马车是最平凡的式样,显然是从车行里租来的。里面并不干净。慕容无风靠在车壁上,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作出了长途旅行的准备。两个白衣人坐在他的对面,一个脸色淡黑,留着微髯,手指上戴着一枚黄灿灿,沉淀淀的戒指。另一个人的眼睛总是眯缝着,露出懒洋洋的目光。打量人的时候,显出一幅与已无关的审视态度。慕容无风很快注意到他身上的图案是手绘上去的,色彩也很纷乱,好象是一个人喝醉了酒之后的涂鸦之作。
“唐家要的人,就是他?”一上车,留着微髯的人便将慕容无风左右打量,那神态好象是自己做了一件很吃亏的买卖。
“老大抓的人会有错?”同伴冷哼了一声,“只是实在是犯不着叫上我们。他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你发觉了没有?老三。这小子好象不会武功。” 微髯人道。
“你现在才发现?”被称作“老三”的人又哼了一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理睬他,而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飞驰。慕容无风勉强地按奈着一阵阵作呕的冲动。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头上开始冒冷汗。胃部开始一阵一阵地翻涌。正在他张口欲吐的一刹那,老三一把拎起他,把他的头伸向车外,他就冲着奔驰的马道呕吐了起来。
吐了半晌,老三道:“你吐完了没有?”
慕容无风点点头。老三又把他拉回车座。他精疲力竭地靠在车厢上。
无意间,扫了一眼白衣上的手绘,慕容无风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地道:“好名字”。
“什么好名字?”老三一怔。
“山水。”
老三心头一震,竟有些失色:“你看得懂我的画?和我的字?”
他的画实在是乱得一塌糊涂。充满了各式各样古怪的线条。仔细一看,线条只是线条,并没有组成什么有意义的图案。倒好象是一堆被猫儿扯乱的线团。
“你画的是一条船。下着小雨。里面坐着一个人,打着伞。落款是山水。所以你姓山。”慕容无风眯着眼睛道。
“你还看见了什么?”
“打伞人的脸和他的表情。”
“什么表情?”
“哀伤。淡淡的怀念。忆旧。惆怅。悔恨。无奈。……”慕容无风神色迷离地读着图案:“这个人裸着身子,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而倒影里却是一个穿著衣裳的他。”
山水的眼中忽然间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忽然问:“为什么人和倒影,会不一样?”
“因为他不认识他自己。”慕容无风道。
目中又复现迷茫,山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贵姓?”
“慕容无风。”
“幸会。”他居然道。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外一片嘈杂。神农镇到了。
老二站起身来,准备下车。他将慕容无风的衣领一抓,准备把他抓到手中。山水却在一旁冷冷地道:“你别碰他,让我来。”
他居然小心翼翼地将慕容无风抱起来,抱着他走进客栈。放到客房里的一张床上。
“抱歉,床单不是很干净。”仿佛知道他有洁癖,把人放下时,山水竟用袖子拂了拂床单。
房间很小,并没有火盆,所以很冷。慕容无风只好把自己裹在并不怎么干净的毯子里。三个人围在桌上商量着对策。
“他的人追过来了?”山水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这里会很不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老大道。
“不用担心。我们有人质在手中。可以走得很从容。老三,你说呢?”老二道。
山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还没有回过神来,客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碎了,两个人影闪电般地冲了进来,直奔慕容无风的卧榻!
人影快白衣人更快,就在来人的手几乎就要搭到慕容无风的手上时,白衣人的剑也搭到了慕容无风的颈上。
那手刹时间一惊,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地缩了回去。
白衣人冷冷地看着来人,道:“谢停云?”
来人收回剑,点点头,道:“白星?云梦谷真是天大的脸面,竟引得诸位从西北连袂而来!”三个白衣人人称“三星三煞”,是江湖上要价最高,信用最好的杀手。出道以来从未失手。但他们一向是单干,绝少连手合作。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的名字。
白星道:“不敢当。生意所至,不敢怠慢。”
谢停云道:“既然是生意,一切都好说。床上这个人,别人给你什么价,我们加倍。”
白星淡淡地道:“阁下应当明白,对做生意的人而言,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信誉。阁下如果不往后退三步,床上的人就会立时没命。”
投鼠忌器,谢停云不得不往后退了三步,道:“阁下想把他怎么样?”
“带走。”
谢停云道:“家主正在重病当中。各位若想把他活着带到唐家,沿途非旦不能让他辛苦劳累,还要保暖得当,定时服药。不然……只要他有三长两短,各位当然明白,云梦谷对三星,对唐门,都不会再有顾忌!”说着,他抛过去一个玉瓶。转身带着随从离去。
白星一手接住。唐门要的是活口,不是死人。
一行人又回到了马车之上。三星三煞断定这一带是云梦谷的地盘所在,不宜久留,又怀疑连长江水路上只怕也有他们的同伙,过了江之后便放弃了水路,居然冒险沿着江边森林往西行走。
这原本是鄂西群山中最为蛮荒的一带,传说中野人出没的地方。却有一道狭窄的车道弯弯曲曲地通过全境。那还是一百年前一个大将征西时为了行军运粮开辟出来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再翻过几座山,就是唐门。
马车不分昼夜地走了一天,三个白衣人轮流赶着车。
出了客栈之后,山水又换了一件衣裳。依然是白为底色,上面却只用毛刷子画了红、绿、蓝三条硬生生的直线。换衣裳的目的,当然是想让慕容无风看一看他的杰作。
慕容无风心中暗笑,却不想拂了他的心意。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红泥小茶炉,是山水怕他受不得冷,不顾白星的脸色,特意添置的。美其名曰“烹茶”。“这么冷的天气,走这么长的路,我们总要喝一点热茶罢!”他振振有辞地道。蓝星表示同意,因为他是爱享受的人。虽然愿意为杀人或别的生意吃吃苦,如果能有不吃苦的时候,他当然更加高兴。
“这一幅画,你怎么看?”山水坐到他面前道。
“三条线?”慕容无风挪了挪身子,扶着桌子坐了起来。“仅仅是三条直线?”
“是。”他有些得意。前一幅画,因为线条复杂,固然难以看懂,这一幅却是过分简单,简单得让人无话可说,难度更大。
“生活。”慕容无风想了一想,道:“你说的是生活。”
“愿闻其详。”
“生活原本简单,不必跳到三界之外去寻求意义。就好象这种三种最常见的颜色,处处都是。”
山水的脸兴奋得发了红,高声道:“对,对,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
慕容无风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有些虚弱。除了面对极疑难的病例,他很少有时候能够如此兴奋。他的身体,他的病,也不允许他过度地兴奋。但他却能够理解这种兴奋的感觉。
“你的腿冷么?”山水看见他光着脚,毯子很短,只能盖住上身,竟哗哗两下,脱下了自己的一双厚袜子,套在他的脚上。
“多谢。”他宁肯光着脚,也不要穿别人袜子。不过他的脚早已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然后山水打开了自己的包袱,掏出了另一件衣裳。
“这是我目前为止画得最好的一幅画,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从没有人看得懂,连我自己也看不懂。所以你一定要看一看!”
“连你自己都看不懂,我怎么又能看得懂?”慕容无风失笑了。
山水慎重地展开衣裳。坐在他对面的蓝星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笑什么?”山水回过头,冷冷地道。
“哈哈哈,老三呀老三,你藏着掖着,不舍得给我们看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破玩意儿!这有何难,不用问他,我都可以告诉你。这是一只蜗牛。左看右看都是蜗牛。这一回你可别再笑我们恶俗了。你这几把刷子,也就到此为止罢了! 明儿你要蜗牛,我老二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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