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近终盘,二人落子都越来越慢,棋逢对手的畅快令我们都眼露精光。我偷偷倪了他一眼,见他已醉意渐浓,放下酒杯,一手支头,只盯着棋局,俊颜在烛光悠映下棱角分明,薄唇紧闭,眼若繁星,浓眉入鬓。我偷偷盯着他的左手,那只牵着我走过霁虹桥的修长大手,那只在马上环着我腰的大手,脑中反复回荡的都是那句“你心中可有我?”
那算是什么?一个帝王对一个小宫女一时兴起的意乱情迷?转眼间便召幸她人。到底是天子薄情,还是情阔如海?
忽听晖帝朗声一笑,“沈常在,莫要走神啊。”
我忙凝神一看,顿时懊悔不已,禁不住惊呼出声。本应有一胜招,就这么走神间落错了子,反被他占了先机,大好江山瞬间沦陷。
晖帝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啪的放下酒杯,道:“这宫中,恐怕也只有朕和贤妃能与你一较高下了。”
他眯眼看着我,见我懊丧的神色,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拉我的手,“时候不早了,与朕就寝吧。”
我心中打鼓,双颊发烫,不敢看他,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发觉自己的失仪,忙又将手放回原位,夜半静谧的承欢殿,只听更漏一滴,似是和着我的心跳。他拉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揽入怀中,低头在我颈边深深一嗅,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乌发,托起我的后项,发觉到我微微的颤抖,晖帝唇角沁出一丝邪魅的笑意,“你不愿意?”
我强自命令自己镇定心神,迎着他灼热的眼:“愿意。”
晖帝笑意更浓,俯身在我唇上烙下一吻,酒气直冲鼻端,我不由一颤,同样是那火热的唇,可我此刻只觉冰冷刺骨,心一下下的抽痛,犹如钝刀割肉一般。
我闭上眼睛,无论他的唇舌怎样进攻,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张开口。晖帝呼吸加重,有些粗暴的扯去我的外衫,猛的打横将我抱起,向那龙床走去……
我瘫软在漫天匝地的嫣红之中,身下热辣的痛楚提醒着我刚才那激情疯狂的真实,女人最宝贵的贞洁,被我顶着别人的身分献了出去,是给了我的心上人?还是献给了那陌生多情的帝王?
冬雪事先将我自制的迷药混在了胭脂膏中,厚厚的涂于我的唇上,皇上一吻,便吃入了迷药,而我身上也撒了混着迷药的香粉,再加上他已有醉意,适才行房之时,已是双眼迷蒙了,虽是赤裸相见,相信明日醒来他对“晴阳”的样貌身材应是印象模糊了。
晖帝单臂揽着我,闭眼而卧。痴痴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我默默的在心中描画他的眉眼鼻唇,努力想将他的一切刻进自己的脑海深处。健硕的胸口一条长长的伤痕已经结痂,当日雨中帮他包扎时,怎能想到竟会与他机缘至此!那晚他立在伞下,目光灼灼的问我“你心里可有我?”究竟是否只是我的一个梦?心里很苦,苦得想哭,苦得想大叫,但那苦中却隐隐藏着一丝安慰:这样也好,老天不肯成全我的爱,却成全我将身体献给所爱之人,虽然永远无法做他的女人,但是现在——我真真实实的属于他了,今生今世,我都将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为他守住自己的身心。
突然脑中有一个声音,冷笑着说道:今夜的柔情蜜意本不属于你,既然命中注定今生只能寂寞老死这宫墙之内,实不该红鸾心动,这些日子为他流过的泪,竟是你自寻烦恼自作多情。你为他守住身心?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很委屈很牺牲?面前这人是天子,而你只是一个默默的宫婢,你和他之间的距离,远不是太医与宫婢的距离,而是云壤之间的距离,是九重宫阙三千嫔妃的距离,他也许是宫中贵妇们良人,却再不可能是你的良人,一夜缠绵,彻底斩断了你们今生的缘分!
我痛苦的用手按住额头,那里似乎要疼得裂开了。
晖帝迷蒙着眼睛喃喃道:“朕……今日酒饮的多些,这头昏昏沉沉的……”我忙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呢,沈氏这就告退了。”
晖帝低声道:“朕身上的伤……不要讲出去。”
还没等我应话,晖帝双掌轻击两下,屏风外便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陛下,奴婢进来服侍了。”晖帝再没有言语,呼吸均匀,似是即刻便要睡去。
我忙抓起锦被遮挡身体,心中暗叹这承欢殿里宫人何时该进退竟都掌握精准,可怜九五之尊竟连床弟之事都不得隐私。
只见四个宫女垂头躬身,捧着水盆锦帕,轻手轻脚的鱼贯而入,最后面跟着手执拂尘的何公公。他们向晖帝屈膝见礼,我低头红脸下了床,披散的长发盖住两边的面颊,两个宫女服侍我穿戴好,又给我披上一条桃红色的锦缎披风。何公公弓着身子从龙床上取了问素锦,交给一名宫女置于托盘中,雪白中一点猩红烧着我的眼。一名细眉大眼的宫女润湿锦帕,红着脸轻轻为晖帝擦身,我羞得连忙转身告退。
三更天,我乘着来时的那顶小轿回到了储秀宫。
一进怡心阁,冬雪就连忙迎了出来,扶着我进了屋,晴阳穿着宫女的装束,正站在屋里翘首而盼。
见我进来,晴阳急急迎过来。我强做了个笑容,冲她点点头,冬雪立刻向门外跪了下来,口中喃喃:“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晴阳也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红着眼睛拉着我,“墨瞳……”
我反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这一关过了,你就一心养好胎,一切待孩子出生后再从长计议,进得宫来保住卓公子的骨肉,即便报不了仇,我们也无憾了。”如若当时晴阳拒不入宫,抗旨大罪不说,便是单暴出未婚先孕一项,她又何处容身?此刻进了宫,倒反是给了我们机会掩饰,为卓公子留下骨血。
冬雪端来温热的药,便是昨日我用薏苡仁根配制的避孕之药,我面目平静,仰头一饮而尽,那苦涩从喉间直沁入心底。
洗漱就寝,一夜辗转,好不容易迷迷蒙蒙睡去,却梦魇连连。
翌日一早,卢世宁不请自来,晴阳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也不多问,只给晴阳请平安脉。
想到他与晖帝演戏骗了我这么久,心中怨气翻涌,便不理睬他。晴阳吩咐看茶,我也只默默将茶杯端至他面前的桌上便转身退进里间,混不似往日亲厚。
感受到背后始终有他的目光追随,我兀自心中不屑,刚刚在窗前坐下,却又一下子想通了,明白了之前他每每看到我与丘山时不自禁流露出的复杂神情,现今回想起来,里面似有无奈和怜悯。是了,卢世宁自幼跟随沈院判出入宫廷,与当时的太子爷年纪相仿,听说常常一处玩耍习武,不分尊卑,后来干脆做了太子伴读,晖帝登基后,他也正式入选太医院,与圣上仍然私交亲密,以晖帝闲散不羁的那副样子,看来是常偷偷扮作医官,定是他命卢世宁不得说破他的身份,卢世宁又如何能违抗皇命?昨日皇上饮醉,大抵是卢世宁做了安排吧。
想明白这些,我不禁释然,怪自己乱发脾气,可是又不能向他赔不是,免得被他看出我和晴阳以假乱真的端倪。倒不是怕他对我们不利,只是我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鄙夷?轻贱?还是怜悯?无论哪一种,都会刺痛我。
这边卢世宁刚走,内务府总管冯公公就来宣旨,晋封晴阳为从五品良媛,赐住琼琳宫栖霞殿,并命内务府拨调两名太监。这良媛品级虽不是妃嫔初次侍寝后晋封的最高位分,但也实属不低。小海、小陆子和颦儿、砚儿都过来给晴阳叩头恭贺,这几日我见小海和小陆子二人纯真机灵,便向晴阳举荐,要了他们两个来,他二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入了宫中因没钱打点,被分到这空空荡荡的储秀宫看殿整整一年,伺候不到正经主子,月俸微薄不说,还要处处受人欺负,现下能够跟着晴阳,一时间欢天喜地,感激涕零。
晴阳去太后处谢恩,我则带着一众人拾掇着准备搬殿。待得晴阳她们返回,我们用罢午膳,就有内务府的轿子来接晴阳搬去琼琳宫。
到了琼琳宫栖霞殿,我和冬雪正忙着安置衣物,颦儿和研儿在屋内擦扫,外面小陆子兴冲冲的唤了声:“禀主子,敬事房刚来传旨,皇上今天翻了主子的牌子,请主子准备。”
我心中一痛一喜,不知是何滋味,回头去看晴阳,她怔忡着对着门口发楞,似是没听懂小陆子说的什么。我暗叹一口气,过去轻抚着她的背,“小姐,既是躲不过的,你也不要为难自己,为了……你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才行啊。”
晴阳收敛心神,握着我的手,双目盈盈,“墨瞳,放心,我省得,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我将昨夜与皇上聊的那些话说与晴阳,另嘱她皇上身上有伤不可外传之事。踌躇下,还是没有将“丘山”的事告诉她,免得她担惊受怕。
晴阳此去早上方归,一夜里我则在床上睁眼到天亮,心里只觉油煎似的疼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闺阁少女心心念念只求能有一心人与之长相守,而这深宫内廷之中,此刻又有多少个幽怨的尊贵女子对着冷枕空床暗自垂泪呢?
从这晚开始,晖帝连续三晚召晴阳侍寝,内务府的那盏红色琉璃宫灯每晚都挂在栖霞殿门前,各式绫罗珠宝赏赐不绝,一时间这琼琳宫栖霞殿成了后宫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一处。晴阳每日去给太后请安时,总难免被几位妃嫔冷嘲热讽一番,其中属那淑妃最是尖刻,终于磨着太后提点皇上要雨露均沾,方翻了一次淑妃、一次赵荣华、一次连嫔的牌子,之后竟又是接连三日召幸晴阳,听宫人们私下议论,沈家出来的女子竟是个个得皇上垂青,晴阳这风头直追当年的丽贵嫔,真可谓一时无两。
我却在这段日子里病了一场,终日身体倦乏、不思饮食,整个人迅速的憔悴消瘦下来,惊得晴阳和冬雪以为我患了大疾,要找卢世宁来诊治,被我硬拦了下来。我知道,这心里的病无药可医,丘山带给我的伤痛,远比重遇卓天旅时的淡淡酸涩强烈百倍,此生,注定再无法将他从心中忘却了。君心拳拳
如是闹哄哄的到了八月底,一日,晴阳在陪晖帝下棋时忽觉反胃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