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不得已只能停下脚步,狠狠看她一眼,他讥讽地说:
“如果你想做什么蠢事,我只能警告你,这湖水不够深,跳下去绝对死不了。”
“是么?想得真周到,可惜我不想死。”梅卿淡淡一笑,抬头朝水流的方向看去,“这水的源头在哪里呢?天下江河是一家,也许它通到松花江?流进大海,一直往南,就到了北平。”
“这倒是一条逃生的路呢。”梅卿转头,对佐佐木莞尔一笑,纵身便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在夜里有些惊人。
佐佐木差点定在原地,下一秒,他怒喝了一声,朝四周气急败坏地喊道:
“浑蛋!救人!”
一说出要见都统,不到十几分钟,江白夜立马被请到办公室与赶来的王铨密谈。
进门便见到踌躇满志的王铨在对面,江白夜过去,没等他开口,便说:
“我现在就签捐赠书。”
王铨有些意外,他本已经做好全盘的打算要和江白夜再唇枪舌剑一番,他肯低头认输自然是好,只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毫不反击?到时候再让几步也便是了。谁承想他一来便主动提出要签字,连点犹豫都没有。
莫非这背后有什么诡计?王铨一向多疑,凡是总要防着几分,此时却也想不出一点不妥。对面江白夜平平静静,看得出是急于离开这里,却也没有半点摆脱牢狱之灾的欣喜。脑子里转了几转,王铨一拍手,说:
“好!果然痛快!”
江白夜略微扫了几眼公告书,很快签了字。王铨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签字,拿起公告书又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便立马吩咐亲信将这公告书复印数份,送到各大报社去公开发表。
“到了明天,白夜你为了国难而倾尽家财的消息就会传遍上海乃至全国。”王铨大笑几声,端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酒杯,“我代表政府和全上海全中国的民众感谢你。”
江白夜淡淡看他一眼,举起酒杯一碰,丁冬轻响,结束了这场本该极其艰难的谈判。
碰杯之后却没有喝,江白夜再没有看王铨一眼,随手放下杯子便转身出门。
王铨一个人慢慢品着淳厚的葡萄酒,笑得志满意得。这过程未免太简单,但这样更好,他血不沾刃赢得了一场战争,赢得了整个大上海。
从公署回来的第二天,江白夜为了国难倾家荡产的消息传遍上海,报纸翻天覆地而来,被收归爱国会的罗氏各家商号门口,排起了派发日用品和药物的长队,真正成了国难当头时的一方救济所。
公司里的事好说,本来都是出薪雇的员工,遇有变故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不过上面说了算,顶多被抱怨几声。青帮内则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向做主的人突然不再管事,以后由谁来坐这第一把交椅?群龙无首,这上海第一帮派何去何从?
气势汹汹前来问罪的帮中元老挤满了江宅,心中惶惶不已的帮众也整日聚集在门外,等着江白夜出来解释一二。
结果完全没有见到他本人,只有陈伯和一干亲信苦着脸与众人敷衍。
此时的江白夜,已经离开了风风雨雨的上海。
在前往东北旅顺的轮船上,江白夜带着墨镜站在甲板边。迎面的风带着水汽,这从北方吹来的风,夹杂了北方的硝烟味道。船上人极其的少,这样一个特殊时期,都是从北方逃难回来的,哪里还有自己往虎口里送的?
白茫茫一片都是水。江白夜掏出一只小小的骨灰盒,自然是姚子昊的。巡捕房破案,效率向来不高,这样一件毫无线索的案子,没有苦主,最后便只能草草了结,连葬礼都没有。陈伯送了大部分的骨灰到香港姚家去,剩下的给了江白夜。
姚子昊是为了自己才死的,为了那份引来祸端的罗氏账簿。
江白夜凝视着手里的骨灰盒,墨镜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感情。
该说什么呢?说他傻?讲义气?还是该感谢他?虽然最终自己并没有选择留在上海固守曾经的事业。姚子昊的牺牲实在不值。他本来差一点点就去了香港,那里的灯红酒绿不比上海差,也是一片人间乐土,而且永远不会打仗。
良久,江白夜揭开盒子,将骨灰撒进海水里,风吹过,海水起伏不定,眼前立马变得干净。他最后站直身子,将整个盒子都扔进海里,水向南流,也许它最终还是会漂回上海。
“子昊,再见。”江白夜轻轻说了一句,便果断地往朝北的船头方向走去。
到旅顺的头天便下着雨。毛毛细雨从天上飘下来,沾湿了衣服,街上撑伞的人来来往往,只看见长及脚踝的袍子和裙边轻轻飘起来又落下去。这景象,真像早春的时候。东北的天气比上海冷得多。
江白夜一下船就见到阿全。
“少爷!”阿全赶过来拎行李,他已经从报纸上听到了江白夜捐出全部身家助国家抗战的消息,当时简直震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江白夜淡淡吩咐了一句。
阿全看看周围的行人,答应一声,便撑起伞,两个人快步往住所的方向而去。
两人到了住处,阿全按捺不住,终于问了出来:
“少爷,报纸上说的,是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白夜脱下大衣,站在窗前看看,外面等着的是当初跟着阿全一起来的人,都是以前跟着他的,并不算青帮的人。现在的他,还算是青帮的人么?曾经觉得入青帮容易,出帮却难,一入帮派便没了自己,现在想明白,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阿全愣愣地站在后面,眼睛跟着江白夜转来转去,总觉得他有些变化,像更轻松了一些,方才撑伞在雨中行,完全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虽然他身上一向不见戾气,但如今这样,却着实有些不同。
默默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换个问题,阿全又问:
“少爷,公司就不说了,帮里怎么办呢?虽说不愁有人做主,但……没个有手段的,总有一天会被毁在政府手下。”
江白夜静静听他说完,说:
“总有这么一天的,就算我不这么做。”这话说的隐讳,像是自言自语,阿全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正在那抓耳挠腮,江白夜却忽然脸色一整,问:
“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到这里来许久,有没有得到小姐的具体消息?”
“哦,有。”阿全从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提起梅卿,也是一脸严肃,“当初来这里,费了不少功夫,日本人查外地人查得严——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查得严,几个兄弟费了好几天的工夫暗中打听,才隐隐约约听人提过,有从南边来的很出名的伶人被请到佐佐木家中做客,说是做客,恐怕还是抓做俘虏的可能性大些。”
江白夜眉头微拢:
“果然是他。有没有去佐佐木家附近探一探?”
“去了,这人防心重,家里守卫很严,连接近的人都会被盘查,我也试过几次,根本混不进去,现在只能每天在外面转转,根本进不去,也没见过小姐的行踪——不过我还打听到佐佐木家里有很多密室,专门用来关外面抓来的重要俘虏。”
江白夜眼中锐芒闪过,他摩挲着手里的佩枪,喃喃道:
“密室……”
之后,不等休息,江白夜和阿全到了佐佐木府附近。
天上飘着细雨,两人撑着伞站在远处,遥遥只见不大的门庭,看着并不显眼,但里面想必是别有丘壑。门外两排日本兵把守,连雨都不避。等了半晌,只见到一名藕色和服的日本女人牵着小女孩从里面小碎步出来,被车接走,车里的人看不清形状。
“看这境况,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呢。”阿全瞪着对面,口里有些不干净,“这些小日本鬼子,胆小鬼……”
江白夜却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对面是佐佐木的家,梅卿就在那里,也许就在哪一间密室中,可是这密室又在哪里?她在里面到底受过什么折磨?他从上海到这里,一路都在想着这一刻,可真得到了,却完全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艰难。
也许梅卿过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难。
也许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墙,只要从这里进去,就能找到她。近在咫尺的梅卿。
江白夜遥遥看着那冰冷的门庭,低低招呼阿全一声,便转身离去。他总会想到办法,总会找到梅卿。她是那样一个坚强的人,绝对不会在自己赶到之前出任何事。
他不会允许她出任何事。
第三十章
回到饭店之后,阿全有些沮丧,他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该怎么救人,还是以点头绪都没有。江白夜却不见灰心,凝神回想了自己在佐佐木门外见到的情况,又问了阿全很多问题,他问起方才看到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她们是佐佐木的什么人?”
“刚才那两个?”阿全摇头,“很少看到,不知道什么人——在这里行事处处得留意,打听日本人的事,是大禁忌,尤其是佐佐木的私事,会被当成间谍抓起来的,小姐的消息也是无意中听到的。”阿全挠头想了想,“听说佐佐木来的时候带了家眷,难道是他老婆女儿?不管怎么样,铁定是日本女人无疑的。”
江白夜差点想要翻白眼,阿全脑子聪明,有时候却也够糊涂的。他略微沉吟,说:
“看样子,肯定是佐佐木的家眷。”但是别的呢?他的爱好?他的生活习惯?一切都是未知数。佐佐木防外人防得太严,又不能明着去打听。
“啊,对了!”阿全面带喜色,“我想起来了,好像有听人说过,佐佐木曾经好几次派人到北平去请元老板过来,都被拒了,后来因为元老板出事才不了了之——看样子,佐佐木倒是个戏迷,元老板又曾经在东京待过,说不得两个人还有交情呢!”
元凤卿?江白夜想起这个人。很久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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