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另外一件事。沈小姐,我利用关系进去过监狱看守所几趟,你知道我在那里还见到什么人了么?”李太太目光停在梅卿身上,“我见到了另外几个陌生人,不是李家的,倒像是北边来的,都是北平口音。”
梅卿猛然抬起头来,李太太一脸平静,这次已经换她心乱如麻。
第六十五章 质问
李太太见梅卿脸色一白,虽是沉默不语,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却已经开始泛白。她心下一喜,知道这次是找准了方向,她并不明白梅卿和这几个北平的人有什么关系,却隐约感到也许可以利用这几个人将整个案子翻过来。
“沈小姐,我听说这几个人是当天晚上巡捕房的人从街上抓回来的,也参与了刺杀一事,他们算是哪一方的?必定不是刺杀一伙的,否则他们怎么会被同伙扔下而入狱?难不成这些人是帮着沈小姐的么?既然如此,就更不可能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啊!”
梅卿竭力制止住自己的震惊,表面上看着还算平和,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北平来的人,跟了她许久,她被搅得日夜难以安寝,甚至有个恶毒的想法,想要将他们引出来和李镛的人斗个两败俱伤。那天事情一发生,她只顾着白夜,竟将这些人给忘了。如今他们入狱,又身份不明,岂不是真的要因为自己而蒙受大难?
看她的样子,是果真与这些北平的人有关系了。李太太暗自点头,继续说:
“沈小姐,我想来想去,也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一件刺杀案中会涉及到这么多的人,背后到底有几方势力在那天晚上出现,我是更糊涂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出了这件事,遭难的是李家和北平那几个来历不明的人,而沈小姐你这个受害者,却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然,如果你觉得受了惊吓也算受害,那我无话可说,毕竟那天晚上我自己没有经历那场刺杀。”
梅卿抑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只觉有股冷气直冲入心扉,她快要抵挡不住这冲击。明明是夏天,天气炎热。梅卿咬唇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立时被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李太太见梅卿如此明显的异状,心中越发笃定,虽有些不忍,仍要继续下去。李镛不能回来,苦的是她自己。
“沈小姐,关于这件事,我就只能说这么多,再没有别的疑点。不过,今天在过来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这件事有点像的。月前沈小姐在家中遇袭,事情闹得很大,我承认这件事是李家做的,但是后来呢?有意者在背后推动,沈小姐本来平安无事,却被说成重伤难愈,消息已经传到上海之外,连我远在美国的公爹也过问了这件事,沈小姐不觉得有点不对劲么?更奇怪的是,那件事过后不久,李家和北方的商路突然受阻,北平方面莫名其妙和我们翻了脸,还扣押了我们从东北下来的货。”
“又是一桩牵涉到北平方面的事,受难的同样是李家。沈小姐,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我再不懂,也知道其中必定有问题,难道你就不疑惑么?沈小姐,我很诚心地请你好好想想这件事,好解答我的疑惑,或者,不解答也可以,起码要谅解我夫家所作的种种错事,他已经因为这些事吃了不少苦头……”
梅卿手里的杯子快要被她捏碎,轻轻一晃,黑褐色的咖啡溢出来,在桌上形成一摊污渍。西崽眼尖,连忙过来擦桌子。李太太不见梅卿反应,心里着急,隔着西崽的身影又叫了一声:
“沈小姐……”
梅卿突然被提醒了一般,倏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李太太禁不住一寒,只觉得梅卿眼光如刀凿的人难受,她一滞,想要说话化解,眼前却一花,是梅卿一把推开西崽,将手里的咖啡扔下转身跑了出去。
李太太愣在当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确定今天自己的话确实对梅卿产生了影响,说不定真的能将李镛救出来。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不安。
翌日,外面传来消息,警局日夜探查,终于将案子调查清楚,码头附近刺杀案并非李镛所为,因为当时现场遗留下来的子弹痕迹与李家的枪支不符,况且也并没有人亲眼看见李镛派的人动手,于是以证据不足的理由将李氏一群人放过。同时又有流言说实际上是李老爷子动用关系,将自家大半家财奉献给当局政府,才得以保住李镛一条性命。出狱当天,李镛便被李老爷子急电招至美国,禁止他再插手李家生意之事。罗李之争至此真正结束。
李镛脱身之后,又爆出更惊人的一条消息,警局调查真正的凶手竟然是几名从北平来的军政人员,究其原因,是南北两方近日失和,北平政府派人往上海行不轨之事,专门刺杀上海闻人,以搅起南方混乱。先是和谈不成,又是北平意图险恶,南北彻底绝交,两方剑拔弩张之势已经在预料之中。
白夜再来到别墅的时候,梅卿正坐在窗台前发呆。天色还早,外面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越挤越厚,几欲压顶,几只燕子险险擦着地面飞过,转瞬又消失在远处天边一道亮光中。夏日的午后,快要风雨大作。白夜看着梅卿,只觉得有一团东西压在胸口,快要窒息,却又发泄不出来。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过去站在梅卿身边,手停在她肩上。
梅卿转过来,像不认识一般,打量了半天,才微微一笑,说:
“你怎么有空过来?这几天外面快要闹翻天了,你一定很忙。”
“外面闹翻天和我有什么关系?”白夜皱眉,转过去靠在窗台上,正对着梅卿的脸,“你怎么了?看上去有点不大对劲。”
梅卿抬起脸,盈盈双眼欲语还羞,罩着一层薄薄水光,秋水双眸下是一颗难以捕捉的心。白夜心里一颤,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丹枫楼,看见她在台上唱黛玉葬花,那时的梅卿,浓墨重彩之下也藏着这样一双眼睛,她感慨黛玉身世的同时也在感慨自己落叶飘零般的生活。
“梅卿,你好好的,怎么又难过起来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么?你又不是一个人,还有我来照顾你啊。”白夜俯下身子要帮她擦泪,却被梅卿伸手拦住,她的手冰凉。
“对,我又发作了,怎么办?那天历险之后我想只要你没事,我也没事,我们就在一起,可是现在没事了,我又发作了,后悔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梅卿的眼睛哀求他,“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梅卿……”白夜心里叹息,将梅卿的身子拉起来揽进怀里,她的柔软身体里有坚硬的骨头,白夜努力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让她不要再彷徨不定,挣扎犹豫。
“哥,其实我早就在想,就这样放弃吧,坚持下去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可是我又不想放弃,我的执念连自己都害怕。我不想放弃,不能放弃,我一直在等你……”等他什么?不管等他什么,她现在已经不想再等了,他终究还是让自己失望。现在更成了绝望。梅卿眼睛一闭,眼泪落了下来。
白夜身子一动,梅卿濡湿的气息从耳边到心里,他感觉到有眼泪从自己颈边滑进去,先是凉的,继而慢慢开始发烫,烫得他整颗心都安静不下来,躁动的血液也开始燃烧,像要把一切都烧毁,自己,梅卿,还有这世界。
“梅卿……”白夜低喃,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喃喃着顺梅卿裸露着的脖子吻过去,她微微一颤,又平静下来。白夜顺着她的脖子一直往上,吻到耳垂。外面的天更暗了下来,两个人都被拢在薄暮之光中开始融化,成为合成一团的模糊的影子,白夜在这暗影中意乱情迷。
“梅卿……”他一直叫着她,像要把她的心和魂都叫出来。炙热的吻一直蔓延到她的唇边,白夜轻轻吻梅卿的唇角,她喉咙里哽咽一声,指甲一直掐到白夜的背里去。白夜的唇舌急切地找到她的,她先退缩,又犹豫着接受,白夜从她微启的唇深入进去,先是浅尝辄止,继而越来越深入,难以割舍,难以控制。
梅卿心里冰冷,身上却火热起来。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白夜突然止住,对上梅卿慢慢睁开的眼睛,她的眼里泪水下夹杂着恨意。白夜心里抽痛,唇上也有丝丝的痛意,他被梅卿咬得唇边出血。
两人对视,白夜碰到唇边的殷红的血,还有刺痛,他浑身的躁火慢慢退去,这刺痛提醒着他梅卿的不妥。
“梅卿,你怎么了?”白夜伸手想要碰她,却被梅卿躲开,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梅卿的反应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像更决绝一些,昏暗的光掩不去浓浓的恨意。她在恨自己?白夜心里一紧,他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吻的缘故。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等什么吗?”梅卿突兀地一笑,不尽的萧索和凄楚之感,“我在等你解答我的疑惑,我有很多很多疑惑,等你主动说出来,可你全都没有说……我在等你给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可你宁愿看着我痛苦也不愿意说出来。”
“你想问我什么?”白夜目光一凝,他已经感觉到危险的降临。
“别的我现在都不想问。”梅卿摇头,盯着他,“我只想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第六十六章 真相
白夜脸色一变,目光如炬地在梅卿脸上审视半天,仍是看不出来丝毫端倪。他心里紧张的时候面上反而更加平和起来,便很镇定地说: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不是你哥哥又是什么?”
梅卿的眼泪刷的下来,死命推开他:
“我怎么知道?你故意这样问我,就是因为你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神色凄楚绝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我的哥哥当了这么久,一点漏洞也没有,我想找漏洞没找不出来,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你是我哥哥!”
白夜浑身一震,他本该松口气的,却反而更痛苦起来,因为梅卿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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